“母后……”郑武从没见过太后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由此看来,清芳在她心中想来是十分重要的。
而那妇人只是疯了似的拔了将自己身上的灰袍撕扯着,将头上的几支钗子拔了朝郑武狠狠扔去,“杀人凶手,你这个凶手!”她丝毫不顾及在场的太监和侍女,只是眼眶充血,状似癫狂,“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她哀哀哭道,上前狠狠抓着郑武的领口,“你把她还给我!”
“母后,你冷静点。”郑武被她这样揪着领口,竟没有丝毫的不快,更相反的,他看着静静躺在步辇中,面色铁青,却沐浴在一片温暖的晨曦之中的清芳,心中还升起些轻松和愉快,母后,终于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你很开心,恩?逼死了我的女儿,你以为我就会爱你吗?”太后攥着他领口的双手,一分一分的收紧,“黄泉路不好走,我女儿胆小心善,你陪她一起走吧!”
“呃——”被太后的手紧紧掐着咽喉的郑武也不挣扎,只是任她掐着,“宁恒,你疯了!”从那高不见头的台阶上追出一个人来,正是郑武的皇叔——老镇南王。
那老人见郑武已经被她掐得面色范紫,立刻施展轻功,三步并做两步从荣华宝殿上飞纵而下,出手就是直袭太后的面门。
“郑嶷,你想要拦我?”宁恒带着泪冷笑道,“你以为我当真念佛了就不敢再开一次杀戒?我已经为了当初的誓约,看着我的相公含恨而死,如今,我的女儿也因此而亡,你认为,我还能再守着这个肮脏的秘密,忍气吞声地待在清冷的佛堂里,一生回味着最亲最爱的人的死,一生都活在对自己无能的痛恨中么?”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后退去,等到退至颜烈身边时,一把捡起了他脚下的长剑,“你记住了,我要做的早已经做完,现在,是我讨回你们欠我相公和孩儿的债了!”
颜烈怔怔地看着她捡起自己落在地上的剑,仿佛置身梦境,一个在他心中已经默认为死去的人,正为了她陪伴了自己许多年,此刻死去的女儿而战的故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枉费自己多年来煞费苦心地寻找她,原来,她竟躲在这至高无上的皇宫禁苑中,一别经年!
“宁恒,你不要太过分了!”镇南王喝道,“我们的事,自然由我们私下解决,如今这宫廷中都是人,你总要顾忌皇上的面子。”
“皇上的面子?”宁恒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看了一眼正捂着咽喉一脸希冀看着她的郑武,和自己屈死在步辇中的亲骨肉,无声地笑着,“皇上的面子?”她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镇南王的话,“皇上的面子,就抵得过我孩儿的性命?只因为他一时兴起,就将我心头至宝折磨致死,这样灭绝人性的皇上,留着还有什么用?”她看了一眼手中的长剑,“我已经为你们皇家的丑闻牺牲了太多,阿正去了,现在,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人也去了,你觉得我还会为了你所说的——皇上的面子,继续忍下去吗?”
宫中诸人也许目睹了此生最惊讶的场景,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镇南王此刻竟被这个虽然三十出头,但依旧美艳惑人的太后的一番话逼问的哑口无言,看起来竟好似骤然老了十岁不止。
“他也许是做错了,可他毕竟是皇上,如果你真的想要追究个究竟,那就杀了我出口气吧。”镇南王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哀痛欲绝过度反而显得十分冷静的中年美妇,慢慢跪了下来。
“皇叔!”郑武被他的举动惊了一跳,“你怎么?”
“滚到后面去!”镇南王见他欲向前走,开口厉声喝道“都是我平日对你疏于管教,才让你们走到了这一步!宁恒,你要恨,就恨我吧。当年的事,也是我向先王提的主意,你要算账,一同向我算吧。”
“哼,你想要死啊?”宁恒看着他,弹了弹手中的长剑,“我却怕污了阿烈的这把断雪剑。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郑武,你纳命来吧!”她说罢看也不再看跪在地上的镇南王一眼,便飞身向郑武疾驰而去。
“弓箭手!”镇南王见她向前冲得速度太快,而且她口中所说的秘密也被在场的人听了个大概,虽然心中对她有愧,但现下自己决不能妇人之仁,否则郑武有了什么损失,那可是会带来天下的动荡啊。
“阿恒!”颜烈见宫门外的神箭手已将整个荣华宝殿外围得水泄不通,此刻就算是他与阿恒合力,恐怕也会被钉成刺猬,可他见阿恒眼中抱着必死的决心,也不管周身有多少侍卫朝她涌去,她的目标只有一个,用她自杀一般的袭击为女儿报仇!
“放箭!”镇南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打出信号,甚至都不管那些弓箭是否会射中射伤周围的侍从和自己,只是大吼道“皇上,快趴下!”
“阿恒,能与你死在一处,也值了吧。”颜烈看到漫天如雨的箭雨带着令人胆寒心惊的破空之声而来,一向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上,现出些坦然来,“不能同生,共死也好,阿正,小清芳,我和阿恒来找你了。”他张开双手,挡在阿恒的前面,“让我为你当一阵子吧。”
“不许放箭!”虽然郑武开口阻拦,可是开弓又哪有回头箭的道理,漫天的箭如同催命的阎魔一般汹涌而来。
颜烈的耳中都是四下侍从和宫女的尖叫,而在场,唯一坦然,恐怕也只有他和阿恒了,死,对于他们,何尝不是解脱?
“好狠的心。”正在此时,一黑一红两道影子光一般揉身而入,一人手持玉扇,一人身负重剑,面上却皆是肃杀。
“是你?”花万里扭头看着秦玉筝道,“哦?你来得倒也快。”秦玉筝冷冷扫了他一眼。
“我不和你斗嘴。”花万里“刷拉”一声展开玉扇,“颜烈前辈,与我们合力,未必躲不过!”
颜烈见突然来了帮手,看了一眼身后的宁恒,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罢暗自运功,准备与两人合力一击。
这三个背景不同的绝顶高手,此刻,正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奇景。
秦玉筝的重剑出手,气浪翻涌,花万里一把玉扇轻灵,招式多变,颜烈的内功更是简单粗暴,三人一同出招,竟将漫天的箭雨生生挡了下来。
之见那漫天的箭雨如同遇上了一道不可见的屏障一般,一支支在三人的面前丁零当啷地落了下来,镇南王见宁恒正与护驾的两大亲卫缠斗,立刻飞身上前,一掌拍向宁恒的后背。宁恒不料身后突然有人偷袭,只觉得背心处仿似烈火焚烧一般,不禁喷出一口心头热血。
“阿恒!”颜烈痛叫一声,却发现自己根本再无力气向前迈进一步,闯宫时与庄彦和柳椛缠斗,已是身负重伤,方才又拼尽全力耗尽了内力,此刻油尽灯枯,他一头便栽倒在地。
秦玉筝大喝一声,手中的重剑翻转,便朝镇南王刺去“背后袭人,卑鄙!”
“花侍郎!快来救人!”郑武朝着花万里大喊道,“快保护镇南王!”
“都够了——”一声很轻很轻,如同羽毛般的低语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虽然这句话轻柔可人,可听到的人无不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因为这句话太冷,太冷,好像是从寒冰地狱里传来的招魂咒一般,直刺人心中最软弱的地方。
“清芳!”看着步辇中方才已经了无声息的女孩,此刻正如同慢动作一般,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花万里心身激荡,“你没死?”他无视与郑武的召唤,更可以说是蔑视于郑武的召唤,丝毫不再隐瞒自己会武功的隐情,足下生风,便要往清芳那里而去。
“别去,不是清芳的气息。”栽倒在地的颜烈尽着自己最后残存的气力,拉住了花万里袍子的下摆,“那不是清芳。”
而此刻,天地一片寂静,没有了太监宫女的喧嚣尖叫,没有了神箭手再次拉弓引弦的摩擦声,没有了兵器相撞的叮叮声,也没有了秦玉筝的怒吼,没有了郑武的呼喊,天地间,只剩下死一片的寂静。
只余下,一个身影,从步辇上慢慢直起身,转过头来。
“啊——”有胆小的宫女见到了清芳的模样,惊叫失声,而更多的人则是被惊吓得瘫软在地,一动不动。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花万里手中的玉扇落在地上,他自己却浑然不觉,“清芳,这还是你吗?”他喃喃道。
一轮冉冉升起的血色朝阳下,那个发如霜染,眼如翠石的,真的是自己的清芳吗?
“清芳,她,成魔了。”颜烈面如死灰,“老天何其残忍,竟然给了她这样的结局,倒还不如让她死了痛快呢。”他面上皆是哀愁,眼神里也满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