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摩托响,门墩推一辆大红本田摩托雷神一般进了院。门墩把日本鬼子一样的头盔朝里屋床上一扔,对王满堂说大街门的门槛、台阶忒碍事,回回进门他得折腾半天,那个小门把他车上的漆都刮了。哪天他找点水泥,把台阶抹平了,把门框给拆了。
王满堂说,那咱们家就成了大车店了。
门墩说大车店就大车店,只要不挡道。王满堂抬起头,不满地看着门墩。门墩说他又给老爷子跑电话去了,现在安个电话不容易,得排队,他是走了电话局的后门,才给王满堂要来一个号。王满堂说。我什么时候让你给我安电话了?怎么成了给我跑电话?门墩说院里三家人,那两家都安上电话了,咱们也得安。门墩说,您看人家周大夫,举着电话多有派。学着周大夫口气说,喂,在国际俱乐部开会,两点来车接。不行,改三点半吧,我中午得睡一会儿,对,让他们都改。您再看刘婶,门墩又学刘婶,福来吗?妈这两天馋啦,妈就馋肉。你把天福号的酱肘子给妈买两个来,今儿下午就送来啊。您再看您。门墩又学王满堂,周大夫,您这会儿不用电话吧?您要不用我用一下行不?老麻烦您……
王满堂说,你小子学得还挺像,你要安电话也行,我不出钱。
门墩说,将来这电话百分之九十是您用,您不出钱谁出?王满堂一口咬定,谁安谁出,他又不是老打电话。门墩说,其实您是老想打电话。
王满堂死活不出钱。
门墩说,都说人老三不贵,贪财、怕死、没瞌睡,一点不假。您手里攥着那么些钱留着下崽啊?您自个儿的工资,再加上儿女们的孝敬,一个月少说也这个数,您比我阔多了。王满堂说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想有时,过日子讲的是细水长流。
门墩说,您攒钱干吗?钱再多,到最后也是二十九斤油,一个木头盒子……
王满堂问什么意思?门墩说进烟筒胡同走啦。壬满堂冲门墩瞪眼睛,门墩说,当然了,您钱多,您不用木头的,您可以用金的,24k的,您在那小金匣子里待着多舒坦哪……早晨进去,晚上就得让人给倒了。
王满堂将手里的油漆刷子拽过来。
电话安起来了。门墩将一张纸贴在电话旁边的墙上,对王满堂说王满堂所有认识人的电话号码都在这张纸上头。让他爸爸想谁了就给谁打,说用红笔抄的号码是火警、匪警、急救站、派出所、居委会、失物招领处、西口小饭铺……
王满堂说,全是瞎掰,我不会给谁打电话。
电话铃响了。
门墩接电话说,哪位?……是侯经理,我是国强,对,三千二百块,价格没变。对侯经理没的说,咱们谁跟谁呀?当然是最低价。没错,我这儿有一百吨盘条,你给个价……面议?我很忙,现在我这儿有四个客户正坐跟前等着呢……
王满堂说,说瞎话连磕巴都不打。
门墩说,没有谁,是我的客户在旁边说话呢。
王满堂大声说,我是他爸爸!
门墩说,都是哥们儿,他在这儿开玩笑呢……什么,很幽默,当然,是很幽默。
门墩放下电话又拨新码,一边拨一边对王满堂说,我联系业务的时候您别打岔,您老跟我这么搅和让我怎么开展业务。电话通了,门墩立即换了一种语调说,老李吗?我是王国强,老李,上礼拜跟你说的十三吨水泥的事……什么,还没到货?你跟他们说,要是再拖,我们就不要了……加价?合同都定好了,加什么价?他们这农民企业就是不正规,李自成的,想起一出是一出,没个准谱。三号以前必须把货运到永定门,晚一天,他怎么拉来还怎么给我拉回去!
放下这头门墩又拨电话,三秃子吗?我是门墩,你给哥们儿赶紧找五吨盘条……拿化肥换,不要支票,这是他妈什么土老帽……什么?中午让我请你一顿,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刚从王府饭店吃了进门,是湖南一个老板请的,满汉全席,没劲,比炸酱面差远了,下回吧,下回我在马克西姆请你吃西餐……
王满堂说,这电话我没出钱,我真是英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