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陛下,宫中有宫的规矩,奴婢何尝不想如往日那般,只是……&rdo;我听他如此说,心中忽然有丝有些异样的茫然,但面上却现出胆怯,眼中已有些湿润,&ldo;奴婢怕啊,奴婢真的怕……&rdo;
&ldo;告诉朕,你怕什么?&rdo;李治神色更柔,他俯下头,抬袖拭去我眼角的泪水,&ldo;如今朕是皇帝,有朕在,你什么都不用怕。&rdo;
&ldo;阿治,你还在的,是不是……&rdo;我抬头望去,李治眸中莹洁清光,一片潋滟。亦真亦假,难得的软弱突然袭上心头,我觉得疲惫不堪,不想再言语,只想在他怀中找个空隙,静静地安栖一会,&ldo;我怕你变了,怕如今只是好梦一场,梦醒了,一切便都烟消云散了……&rdo;
我知道,男人无论是出色、平庸,都不会太过溺爱强势的女子。我在他面前可以意志坚定,却不能咄咄逼人;我可以出谋献策,却永远要让他觉得最终决定权在他手中;我可以展现自己的才华,令他觉得我并不肤浅,却永远不要忘记做软弱之态,让他觉得自己仍是我唯一的依靠;其实,女子如同瓷,都是脆弱易碎的,只是我已经烈火灼烧,最终成了摔不碎的泥胎。
&ldo;媚娘,我一直都在的……媚娘,我也怕啊,怕你变了。&rdo;李治轻轻持起我的手,放到唇边轻吻着,&ldo;我仍记得,那年牡丹怒放,你便在那欲现还掩的闪跃间妩媚,丰姿绰约,那时你望着我,眸中忽闪过一丝翠绿,那一瞬的激荡与暗藏的妖娆,火灸的情意,我立时在心中起誓,必要得到你……时至今日,我仍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你眸中翡翠色的灰烬。&rdo;
&ldo;陛下……&ldo;听他如此说,我不由有些动容,才想着说些什么,殿外忽有内侍来报,&ldo;陛下,洛阳的牡丹运来了。&rdo;
&ldo;抬进来。&rdo;李治依然搂着我,没有放手。
内侍们都很识趣,皆不出声响,将几坛牡丹轻轻搬入,而后全数施礼退下。
殿中摆放的牡丹,一簇簇,一枝枝,开得满目金灿,缠绵不绝的姿色、浓烈到任性的张狂香味,使我目眩神迷。我转身疑惑地望着李治:&ldo;这是……&rdo;
&ldo;近来我见你总是愁眉不展,有心想你讨一笑,却不得其门而入。我知你喜爱牡丹,无奈长安的牡丹总是无法开得完满,我便谴人从洛阳运来这几株牡丹。&rdo;李治郑重地颔首,露出讳莫如深的神情,&ldo;洛阳牡丹艳丽繁华,百媚千娇。一世世火烧火燎,娇艳鲜活,即使到了长安也不减它半分姿色,确是人间极品。&rdo;
&ldo;陛下为奴婢如此大费周张,可真折煞奴婢了!&rdo;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ldo;我知道,你为前些日子我与皇后的事而闷闷不乐,但她毕竟是皇后,有些事,不得不迁就她……&rdo;李治顿了顿,眼中忽闪过一抹精光,迅而消失不见,他搂着我,近前观看牡丹,&ldo;你看,这几株便是&lso;冠世墨玉&rso;,片片花瓣犹如浓墨染过一般,颇有气派,人们将其誉为黑花之魁。那边的&lso;青龙卧墨池&rso;亦很别致,花为乌紫色,或含苞欲放,或怒放妖丽,妩媚、芳香却又高洁。&rdo;
&ldo;老人们常说,情爱之花,初开时也就是那令人心动神摇的&lso;目注勾萌&rso;,那之后便异于常人的痴痴呆呆,只缘感君一回顾,至今思君暮与朝。&rdo;眼前花团锦簇,我怔怔地望着,偎着李治怀里,嗅着他衣袂间微溢的龙涎香,时光的流逝似乎突然变得格外悠缓。炉中幽香飘然而上,每一缕轻烟划过的轨迹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在他的怀中,似有一生一世的安稳静好,我幽幽说道,&ldo;所谓的三生缘份,或许只是那激荡人心的一回顾吧。呵,那时你就像个呆子似的望着我,口中唤我&lso;花妖&rso;……&rdo;
&ldo;你确是花中之妖,那妖气,由来已久。衣裳朴素,骨子里却是妖媚。那微扬的眉目,冷艳地、凄绝地、不肯妥协地,有股与生俱来的贵气,我从未见过哪个女子有你这般的傲气。&rdo;李治笑意暖暖,轻轻在我耳旁道出重如千钧的话语,&ldo;你令我越看越爱看,越看越觉得自己愿为仆役,哪怕为你驱使,甚至豁出这条命也是心甘情愿的。媚娘,媚娘,你只是我一人的媚娘……&rdo;
我眼前忽起雾气,只觉一团蓝紫色冷艳的火在熊熊燃烧,它与我胸中那团火相煎、相斗、纠缠、厮咬、拼杀、绝不可融,直烧得我五内俱焚。现实与理想,爱与恨,悲与喜,如同阴阳两极不能相溶,终于忍受不住煎熬,狂啸而起。
我不禁悲从中来,只因我已没有选择的权利。
风急,轻卷群花,那一丛牡丹占尽夏色,艳若胭脂,明若晓露,灼灼花光似能映痛人眼。那光灿之色,直照人内心欲言还止的私密处,那脆弱、胆怯、悲伤、不足为外人道的颜色啊……
李治是天生的情种,成为他的所爱,甚至是最爱,是幸,亦或是不幸?与他的纠结,究竟到何时才是尽头?
只是世事倥偬,生死峥嵘,一切都由不得我沉溺于此,止步不前。
那株黑色的牡丹,枝叶繁茂,孤高寂寞地竖立着,如同炎夏里一抹黑暗的影子。
面对一床春泥,我微俯首,它是如此肥沃,正是锄地种花的好时节。我的园中,绿叶秾郁,牡丹盛放,那是没有被尘世的风霜冻坏的奇姝。
我手拿花剪,静修花木,心中一片新婚燕尔才有的怡然与春色,神情是少有的专注温和。李治赠于我的牡丹,我一直悉心照料,从不假手他人。
&ldo;武姑娘。&rdo;宫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头,弯眉一笑,&ldo;何事?&rdo;
&ldo;淑妃娘娘来了!已到前庭了!&rdo;宫女气喘吁吁,却仍掩不住惊慌。
&ldo;哦?&rdo;我放下花剪,轻挑双眉。这萧淑妃终于也按捺不住,想来探一探我的虚实么?我原以为她能多忍耐些日子呢,看来仍是高估她了。
&ldo;走吧,随我去迎接淑妃娘娘。&rdo;我轻旋身,宽大的袖袍在风中扬起一个弧度,恰似一柄出鞘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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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仪
&ldo;奴婢武媚娘,参见淑妃娘娘。&rdo;我缓步上前,微弯身,敛衽施礼。
&ldo;武姑娘确是美丽绝伦,从面容上看,丝毫也瞧不出你比我长了几岁。我以为陛下如此宠爱武姑娘,必定不会怠慢你呢。谁知你竟如此狼狈……&rdo;萧淑妃微瞥了我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轻蔑。她的声音清如银铃,人又生得明眸皓齿、眉黛浅轻、发如流泉,身着嫣红纱衣,蔷薇绫裙,髻上簪着一朵红芍药,确是明媚至极,灼人眼眸。
我看着眼前这个美艳动人的女子,微笑淡淡。我一早便在此摆弄花糙,穿梭其间,衣裙上沾染的斑斑泥土让人想不侧目都难。我却不在意,只轻描淡写道:&ldo;奴婢今日闲来无事,便来此照看花糙。迎驾来迟,还请淑妃娘娘见谅。&rdo;
萧淑妃的目光转向院中的那数株开得娇艳的牡丹,先是一怔,而后便收回目光,她似只淡淡地一扫而过,恍若未见:&ldo;想不到,武姑娘还精通园艺之道。&rdo;
我眯眼,轻轻摇头,讳莫如深地说道:&ldo;这可不是园艺之道,而是堪舆呢。&rdo;
&ldo;堪舆?&rdo;萧淑妃也眯眼,两道好看的柳眉细细地弯着,&ldo;你指的是风水?&rdo;
&ldo;正是。娘娘可知,在宫廷之内,或豪门望族之中,糙木皆欣欣向荣;而门庭冷落、产业颓败之家,则万物凋敝,由此可见人之气运可鉴于糙木。&rdo;我见萧淑妃如此专注,忽起了戏谑之心,便煞有其事地说道,&ldo;所以奴婢以为,艺糙植木若是得道,能为宅院助祥光而生瑞气,否极泰来,庇护一世。&rdo;
&ldo;哦?果有此事?&rdo;萧淑妃美眸微眨,神情似信非信。
&ldo;确有此事,譬如,红色的花入室可令家宅兴旺,而白花不能宜家宜室,&rdo;我颔首,抬手指向一旁的牡丹,那鲜红的花色,似立即便要灼烧起来,明艳之姿映得满园潋滟生光,我轻描淡写地道,&ldo;所以在这皇宫之内,也少见白色之花,只种植大富大贵之花。譬如牡丹,它特有的富丽、华贵与丰茂,被世人视为繁荣昌盛、幸福和平的象征。&rdo;
萧淑妃似是被我说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牡丹,眼中现出惊艳之色,珠唇吐玉地道:&ldo;武姑娘果是个中好手,将这牡丹照料得如此美艳,我十分喜爱,不知你可否割爱,赠我几株?&rdo;
&ldo;娘娘既下令,奴婢自当从命。&rdo;我瞧出她的用意,心底自是透亮,面上仍是笑吟吟地道,&ldo;只是牡丹的护养较为烦琐,恐怕娘娘会不胜其扰。&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