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空远,乐清如水,明是遥遥传来,却节韵清晰,声声如在耳畔,有着身怀绝技的优雅,早早令人沉醉。
我却听得浑浑噩噩,听过数遍的起始仍觉茫然。直到听到那如同分袂永别的悲声,才突然被那凄楚惊醒。
是他!
青石小路细致蜿蜒地伸进幽深的花丛中去,几级石阶上,斑驳一地,秋风半卷。他跪坐在石桌前,垂首抚琴。仍是雪白长衣,仿佛永远一尘不染,宽大的袖袍轻覆着手背,修长的手指轻捻慢弄着冰冷的弦,月光微明,映着他完美的侧脸。如莲如雪,似很近,又似很远。
果然是李恪。我皱了皱眉,转身便离去。
&ldo;昭仪,你仍恨吴王殿下么?&rdo;身后的林锦忽然开口,&ldo;其实,他亦是有苦衷的……&rdo;
&ldo;你说什么?!你知道些什么?!&rdo;我心中大骇,猛地停住步履,转身漠然地望着林锦,在等她的解释。
&ldo;奴婢在宫中,看得比谁都清楚。殿下,他,其实这些年一直都过得很苦。殿下的母亲,是前朝隋帝之女,她是前朝公主的高贵身份,是她们母子获罪的第一条件。&rdo;林锦见我如此,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似察觉到我的怒气,生怕惹出我的不快,所以小心谨慎地说着,&ldo;长孙无忌大人不知为何一直对殿下十分敌视,处处寻他不是,殿下如今是如履薄冰,一个不慎,不止是王位不保,恐还有杀身之祸。先皇驾崩后,昭仪去感业寺出家,殿下当即就去寺中找寻,却被陛下拦住了。陛下说,如今能救得了昭仪的,只有他,吴王若去了,恐怕只会带给昭仪更多的灾难,如此殿下才作罢了……各中曲折奴婢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隐约知道个大概……&rdo;
我的手微微颤抖,内心剧烈震荡,无法言语。耳边忽响起李恪曾对我说的话:&ldo;母亲本不该嫁入宫门,而我的出生,更是错上加错。恪是谨慎的之意,而愔则是安静的意思,母亲只是想让自己儿子们能在纷乱的皇族纠纷中明哲保身罢了……&rdo;
近处琴声宛若流水,高到极处,拽出最后一个瑟音,便嘎然而止。
&ldo;媚娘……&rdo;他缓缓起身,轻笑望着我,那一笑如天边的流云,双眸似池中被风吹破的月影,泛出迷离的光芒。
月光静静洒落,四周寂静,夜色如一幅半染的轻质软布,披于树梢,在风中静静拂卷。
林锦早识趣地转身先行,只余我一人呆立原地。一瓣落花飞掠过我的鬓角,坠于他的掌中。
我却倏地醒悟过来,记起如今自己的身份,猛地一跺脚,狠心抽身而去。
手腕一紧,温凉的触觉袭上我身,我愕然,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竟是被李恪擒住了手腕!
情迷
夜色暗浮,月光苍凉,自树影中落下,疏如残雪。风意陡寒,瑟瑟风起。
这一刻,恍如隔世。我们相视,静默无言。近在咫尺,却如隔着一条光阴之河,遥遥相望。我以为一切早已结束,却偏偏又让我遇见了他。
李恪逆光而站,一行一动皆笼罩在如烟月辉中。他白衣翩然,亦真亦幻,眸中却是不曾有过的幽深悲凉。
灯火点点,明灭风中。倘若不是此刻相见,我绝不会知道原来他的身影竟在自己心中浑然不觉地铭刻了多年。他的样子随着蒙着的尘埃倏而散去,是如此的清晰鲜活。那一年,那一个春日迟迟的黄昏。他本不应抚琴,我本不应停留。然,我与他,一眼之中,已是惊鸿般的动容留恋。如今一切都已面目全非,不和时令的花,注定了凋零的命运。
我想扑入他的怀中,问他,为何会在此;想问他,这十多年来,过得如何;想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初的伯牙子期之约;想问他……
千言万语,我几要扑了过去。
李恪却忽地单膝跪下,右手仍是狠狠地抓着我的手腕。那双黑眸如幽深之水,美得令人不敢相信,足以将人溺毙,漫过了我的身子,凝固在我冰凉的指尖。
他垂下头,在我手背上深深印下一吻,他薄唇微启,四个字轻轻地从他一翕一合的唇瓣里飘出:&ldo;执子之手……&rdo;
李恪的声调很轻,几不可闻,却已足够让一个魂灵在瞬间被重重击中。
这一刻,我是欣喜的,欣喜得险些难以抑制。但我依然记得,就算我还是我,他仍是他,我们却永远不可能还是我们。
恪,就算是我负了你吧。我轻轻地于心底说了这一句。先放手,心或许就不会如此痛了,也胜过来年冷宫独对,残红孤影。
我微闭目,指尖相离,梦境遁去。
早在开始前,就已结束。早在相遇前,就已分离。在如此的命运之前,我们都不能心存眷恋。
&ldo;当啷&rdo;一声,一支银簪自李恪的袖中落下。正是当年我与他大殿之上对舞时遗留的那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