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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第1页）

如此多年过去了，他的声音依然温雅平和，眼眸依然深情如水，似一个令人沉溺的梦境。

&ldo;媚娘，你知道么，其实那时我在牡丹丛中躲了许久，一直不敢将手中的黑牡丹赠于你。&rdo;李治忽然笑了，那笑容里藏着一抹孩子似的天真与得意，&ldo;我看三哥（李恪）将白牡丹戴在你的发上，亦看见大哥（李承乾）毁了那牡丹，而后我才现身。所以，最终，得到你的人，是我……&rdo;

我心中恍然惊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隐忍，是被平庸慢慢虚掩的少年野心，他才是当时那棋局的最终胜利者。

&ldo;我知你对三哥，始终难以忘怀。&rdo;李治温和的声音依然在耳畔，&ldo;你的那方高山流水，我永生也无法企及。我与你，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你永远在云深不知处的彼岸。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不曾爱过我……&rdo;

手仍与李治紧握，我却转头望着檐前成串泻落的雨滴，一颗颗晶莹如明珠。我不曾爱过他么？不，我是不曾爱过自己。

数十年来，我皆浸在他的眸中，时日一久，便成了一生的烙印，疼痛、难堪，却亦无法抹去。曾几何时，他温暖的手掌，如珠如宝似地捧着我，捧着我在岁月中缓缓沉淀，慢慢变老。而如今，我亦有错觉，似乎老了我仍是他手中的明珠，温情而自然，这是一生的命运牵系。

在这一刻，我们想起了相同的往事。虽然我们之间的路途是如此的遥远与分歧，但那曾有过共同的最初的美好的记忆，永生无法抹去。

只是，已回不去了。

他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我们，都回不去了。

&ldo;你在我怀中笑着，我却总也看不懂你的笑意，稍一凝神便坠入你的眸中，悲欢离合皆为你丝丝牵动。&rdo;李治虚弱地笑着，伸手来抚我的眉眼，&ldo;你便是那丛牡丹中最变化多端的那朵，世间色相皆袅绕于你的眉梢眼角，你的眸中，藏着毒，隐着妖气，却又甜若蜜糖。我自幼喜欢甜食，喜欢甜的人，生性软弱。软弱与否，起起落落，所以直到如今我仍不懂自己。&rdo;

他并非不懂自己，而是不懂我。纵然是三十年相濡以沫共过患难的夫妻，他仍是不懂我。

他的手愈发冰凉，我轻轻执起，放在两掌中搓揉。

&ldo;我问过自己，倘若一切可以重来，我是否还会为你的一颦一笑而梦萦魂牵？我是否还会不顾一切地为你争取皇后之位？答案是肯定的。&rdo;李治的语调仍是温柔，&ldo;我一直宠你如宝，以为你是只轻盈温柔的灵雀，却没料到你却是一只会啄人眼眸的苍鹰。我教会了你如何翱翔，却再也无法束缚你，掌控你的方向了。如今，我真不知自己是爱你，还是想杀了你……&rdo;

他的声音愈发温柔，如初春暖风，听在我耳中，却字字是寒冬冰雪：&ldo;媚娘，你想要什么，我能给的全给你。只是，如今，我要你答应我，不是你的，你就别惦念了。&rdo;

灵雀飞出了丝笼，若不能变成苍鹰，便注定了夭折的命运。幼狮嗜血，一旦得到了操纵他人生死的快感，便再也不可能甘心平庸的人生。

我静静地笑着，唇角绽出最纯净最温柔的笑意：&ldo;好，我答应你。&rdo;

这个男人，他几乎给了我世间所有的一切，而如今，我最后能回报他的只剩一个承诺，哪怕只是一个虚假的承诺，他亦能瞑目地去了。

得到我的承诺，李治露出澄静笑意：&ldo;媚娘，我真想和你再去看看那丛牡丹……&rdo;

我缓缓颔首：&ldo;等雨停了，我带你去吧。&rdo;

&ldo;雨停了，&rdo;李治虚弱地笑了，伸手似想来抚我的脸颊，他最后的声音随着垂下的手而归于寂然，&ldo;那时候，我想……&rdo;

窗外雨势汹涌，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天地苍茫间，宫阙模糊，惝若迷离的浮光倒影，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场雨中沉灭。

眼前浮现出初见他时，苍白少年，温润如玉，羞涩浅笑，眷恋花丛，情丝暗结：&ldo;花妖，花妖姐姐，我便这样叫你，好么？好么？&rdo;

&ldo;好……&rdo;我喃喃应道，微微低头，将唇印在李治的额上，似轻吻第一朵凝露的晨花。

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