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如君,都比不过一场功名,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夜空朗朗,西北方一颗不祥的星辰,持继二十三日烁刺眼的凶光。一时间,人心惶惶,纷纷议论此乃大凶之兆。很快,突厥人发动叛乱大肆入侵北部边境,我随即派遣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率军迎战,突厥败退。
天下稍定,英公李敬业便在扬州谋反。
&ldo;这李敬业可是李勣之孙?&rdo;面对镂花水心镜,我款款坐下,香桂静静执着缠枝纹白玉梳,为我绾起长发。
上官婉儿答道:&ldo;正是。他继承了祖父英国公的爵位,却纠集了一群下级官吏在扬州叛乱,说要匡扶唐室,十几日内便聚集了十多万军队,一时烽火四起,人心浮动。&rdo;
&ldo;永徽三年,先帝想要立我为后,长孙无忌、储遂良一干老臣坚决反对,李勣在关键时刻,帮了我。&rdo;炉中燃的是凌云香,香霭撩人,氤氲香雾随风轻舞,我望着垂曳及地、绰约重叠纱幕之外立着的几位朝中重臣,缓缓说道,&ldo;所以我一直对李勣心存感激,对他的族人,我总是全力维护,没想到第一个举兵反叛我的竟是他的后人……&rdo;
裴炎沉重地说道:&ldo;太后,这扬州之乱,是大唐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内乱。这李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以唐之奇、杜求仁为左、右长史,李宗臣、薛仲璋为左、右司马,骆宾王为记室,传檄四方,俨然有倾覆天下之势。若处置不好,怕就要延成大祸了。&rdo;
我瞥了眼帐外那群朝臣略显惊慌的脸,又望着水心镜中香桂为我挽好的高华繁复的游仙髻,心若明镜:&ldo;婉儿,听说这骆宾王替李敬业写了篇征讨檄文,念来我听。&rdo;
&ldo;是。&rdo;上官婉儿展开轻诵,&ldo;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rdo;
&ldo;呵呵,这骆宾王说我狐媚偏能惑主,我有这般美貌么?&rdo;我一指案上的一支白玉簪,示意香桂为我戴上。
&ldo;……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疾,天地之所不容……&rdo;
为我戴簪的香桂的手忽地一抖,刺得我头皮一阵刺痛,&ldo;嘶……&rdo;
&ldo;太后饶命!&rdo;香桂吓得魂不附体,立即下跪求饶。
&ldo;神人之所共疾,天地之所不容?我有如此可恨?连天地都容不下了?&rdo;我朝香桂摆了摆手,又看向上官婉儿,&ldo;接着念。&rdo;
&ldo;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帝之遗训,荷本朝之厚恩……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rdo;
我听得哧哧称奇:&ldo;一次公然谋反叛乱,骆宾王竟能写得如此慷慨激昂、雷霆万钧、惊天地而泣鬼神,确是笔力非凡啊!&rdo;
&ldo;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rdo;
&ldo;好,写得真好。&rdo;我徐徐起身,犹在赞叹,&ldo;词双句俪,洋洋洒洒,痛斥时弊,文辞凿凿,笔风犀利,文辞极美,精彩绝伦啊,足可当得千古绝唱。&rdo;
立于帐外的裴炎等人未料我竟是此等反应,各个面露惊异之色,沉默不言。
&ldo;这骆宾王果真是个妙笔生花的可造之材,如此才华竟然未得朝廷重用,以至沦落为贼,怕是你们几位宰相之过吧?&rdo;望着那群目瞪口呆的男人,我微微一笑,兀自感慨,&ldo;骆宾王为天下文人树立了可悲的典范,才华于文人在其次,关键是气度。恃才傲物,对江湖糙莽的不屑,对官府走狗的蔑视,那是文人的清高,因为那是骨气,可敬。沽名钓誉,读书人的通病,干谒功名只得一身不合时宜的飞灰,可悲。&rdo;
&ldo;太后有容人之量,我等叹服。&rdo;裴延躬身叹道,&ldo;那十万叛军该如何应对,还请太后定夺。&rdo;
我静坐凝思,平静如水的面容下是万丈狂澜。
扬州,乃是大唐除长安洛阳之外的第三大城池。而叛军名单里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更让我心悸‐‐李敬业心腹、叛军左右长史唐之奇、杜求仁正是左羽林军首领、大将程务挺的亲密好友,右司马薛仲璋则是权相裴炎的亲外甥,如此一来,禁军是绝不能动用了。那么,该由谁去平定扬州之乱?而程务挺现在正率领大军在前方抗击突厥,这支军队又会不会反叛噬主?我虽擅长宫廷权术之争,但论兵法战术,我却是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