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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真天子（第1页）

除夕晚上，大梁的百姓人人都缩在家里不出门。往年的子夜，大梁总是满城鞭炮齐鸣，热闹非凡，然而这一天，谁家都没有放鞭炮，整个大梁，竟是一片死寂。大年初一的早上，往年的大街小巷总是人来人往，相互串门拜年，然而，今年的这一天，街道之上却是空无一人，就连天空也是半阴不明，恰如死城一般。

不过，晋朝的朝臣们还是早早地聚到了城北，人人都穿着晋朝的朝服，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遥遥向着封禅寺方向跪地叩拜——那儿，正是晋帝石重贵被幽禁的所在，如此，这些晋朝朝臣就算是与他告别了。接着，众臣又都脱下了晋朝朝服，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白袍、纱帽，依照官职大小顺次跪在了官道两旁。就这样鸦雀无声地约摸跪了半个时辰，众臣才听见凄厉的羊角号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他们知道，辽国皇帝耶律德光终于到了！

许多大臣早就习惯了中原京城的主子更替，然而，这一次还是和过去不一样，因为，这一次的新主子是辽国人！是让他们一直视为夷狄胡虏的契丹人！于是，尽皆偷眼观看，想看看这位让中国人闻名色变的契丹皇帝究竟有多么威风。然而，他们看过之后，心中皆不禁暗哂——胡夷就是胡夷，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威仪似的，看上去不像入主天下，倒更像是出兵打仗：先是一队身着翻毛皮装的辽国骑兵，人人手举着一些缀着绒球的旗帜，紧接着就是两列人人手持弯刀的马队，随后，就是跨乘白马的辽帝耶律德光了。耶律德光的穿戴似乎与在大梁城中见过的契丹兵士也并没有什么两样：貂帽、貂裘、衷甲，而且，一张阔大的脸盘上，眉宇浓须之间，依然满布着征尘。

驰近晋朝大臣的跪拜之地，耶律德光越众而出，驰上了一处高坡，俯首看着跪伏在官道两侧的晋朝众臣，故作温和地说道：“众位大臣辛苦了！我不是说了吗，你们不必来迎。天这么冷，千万别冻坏了！快起来，快起来。”本来，众臣心中满是疑惧，他们万没想到，耶律德光竟是如此的和蔼，于是，皆连连叩首称谢，纷纷起身。

耶律德光又问道：“你们怎么都是这身装束呀，没必要，没必要，到了大梁，我也要换中国衣服呢！快换上朝服，也让我看看诸位大臣的风采。”

左卫上将军安叔千走上前去，拜倒在高坡之下，对着耶律德光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胡语，已然是满眼含泪，涕泣不已。耶律德光看着他，说道：“你就是安将军吧？你很不错，当年你在邢州时，就曾经累次上表请求归顺，我不会忘了你的。”安叔千大喜，连连拜谢。

耶律德光随后即在众大臣的簇拥下，向大梁城缓缓而进。

晋帝石重贵与李太后等早就得到了消息，一大早就到封丘门外迎候了。耶律德光听说后，却辞而不见。

耶律德光进入大梁后，百姓们皆畏如虎狼，大声惊叫着四散躲避，耶律德光见状，特地翻身下马，登上了一座城楼，高声说道：“我本没有打算南来，是汉家兵将带我到这里来的。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人，你们不必害怕！你们大可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们安居乐业的。”百姓们闻听此言，这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耶律德光说罢，笑吟吟地走下楼来，又翻身上马，朝宫城驰去。行至明德门，下马后拜了两拜，这才进入宫城。入宫之后，耶律德光大感奇怪：偌大的一座皇宫，竟然看不到一个晋军兵士！一问左右才知道：原来，晋帝石重贵已经把所有的宿卫兵都派发给杜重威了。

耶律德光叹道：“这个小皇帝还真算胆大！竟然让他所有的兵士都去对付我，肯定是自认为必胜无疑了，这才没有留下兵士守卫京城和他自己，难怪张彦泽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京城！唉，可惜啊！他实在是用错了人啊！”此时，他更加觉得杜重威实在是有大罪于中国，心中暗想：此人不忠不义，绝难久留于世！

日暮时分，耶律德光又在宫城转了一圈之后，就驰马离开了，当夜宿在了赤冈的辽军大营里。

次日，耶律德光命人将杨光远的长子郑州防御使杨承勋抓到了大梁，指斥他杀害亲生父亲、背叛辽国之事，并命左右卫士将其凌迟处死，但对其弟右羽林将军杨承信却是温言抚慰，而且还任命他为青州平卢节度使，并将杨光远的旧兵全都还给了他。

当年，后唐末帝李从珂曾遣李彦绅、宦官秦继旻将东丹王兀突杀掉。耶律德光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必欲报此杀兄之仇，此时，他便命人将时为金吾卫大将军的李彦绅及秦继旻斩杀了，并将二人的家财全部赐给了兀突之子永康王耶律阮。

耶律阮长相酷似兀突，身高体阔，粗豪雄健，但却瞎了一只眼睛，辽人皆称其为“独眼王”。

随后，耶律德光即将晋少帝石重贵降为了负义侯，命其迁往辽国境内的黄龙府居住，并遣人对李太后道：“听说重贵不听母亲之命才走到如此地步的，你可以自便，不必与其同行。”

李太后回话道：“重贵对于妾身一直无微不至，恭谨有加，其过失在于违背了先君的意愿，致使两国失欢，反目为仇。如今，幸蒙皇帝大恩，能保我全家性命，我身为其母，不随儿子同行，又能到哪里去呢？”

此后，耶律德光又多次遣使问候晋帝母子。但是，每次使者前来，都让石重贵心惊肉跳，举家忧恐。此时，一连十几天，寒雨夹着小雪下个不止，辽人既不送穿的，也不送吃的，一家男女老少，又冷又饥，但是，寺里的僧人却坐视不管。李太后对僧人道：“我曾经在此多有施舍，也曾在此布施过数万人的僧饭，如今，难道就没有一人记得了吗！”

僧人道：“辽人是什么打算，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可不敢擅自给你们食物。”石重贵万般无奈，只好用随身携带的几件宝物偷偷地贿赂了看守的军士，才弄到些吃的。

耶律德光从赤冈再回到皇宫时，就带了许多精兵入城，都城及宫禁各门，皆以辽兵守卫，并让他们甲不离身，刀不离手，每日如临大敌一般，昼夜严防。耶律德光入宫之时，按照辽国风俗，先在门口将一只大狗肢解，然后又在宫廷之中，遍插长竿，长竿之上皆悬挂着羊皮，据称，这都是为了避邪。

次日，耶律德光上朝，大会群臣。主掌朝仪的官员特意为赵延寿、张砺送来了朝服，送给赵延寿的是貂蝉冠，送给张砺的却是三品冠服，赵延寿与张砺皆不肯穿戴。赵延寿干脆自己找了顶王冠，以区别于其他朝臣，张砺则笑道：“我在上国之时，晋国朝廷遣冯道出使北朝，冯道带了两顶貂蝉冠，一顶给了宰相韩延徽，另外一顶则给了我，没想到，现在反而降下来了！”既然赵延寿找到了王冠，张砺便戴上了貂蝉冠上朝。张砺口中所称的“上国”，自然是指辽国，是针对“中”国而言的，起初是辽国的契丹人这样自称，后来辽国的汉人也这样称呼了，辽人进入中原后，中国之人也如此称呼了，久而久之，竟也没有屈辱之感了。

晋朝大臣们早早地到了朝堂，不过，耶律德光却比他们到的还早，正身穿晋朝天子的皇袍和朝天冠，斜身靠在龙椅上等着他们呢。

耶律德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晋朝百官们鱼贯而入，回头对左右契丹人笑道：“汉家仪物，果真是盛大威严。我今天在此殿坐着，才真正感到自己是真天子了！”

众大臣到齐山呼万岁后，耶律德光故作威严地缓缓扫视了一周，然后才缓声说道：“现在好了，天下太平了！从今天起，再也不用修造铠甲、兵器了，也不用再购买战马了，可以减轻赋税、减少劳役了，天下的百姓也可以过太平日子了。”众臣一听，心中安定了许多。

在辽国之时，赵延寿、张砺就曾在耶律德光跟前说李崧有大才、冯道有大器。耶律德光进入大梁之后，也曾对人言道：“我破南朝，得李崧一人也就够了！”

当日，时任威胜节度使的冯道从邓州急急回到了大梁，连府都没有回，就直接入宫觐见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一见冯道，就故意指责他在晋朝廷的种种不是，冯道跪在地上，一直不言不语。

耶律德光又问道：“你为何来朝见我？”

冯道答道：“我既无城池，又无兵士，怎敢不来？”

耶律德光讥讽道：“听说你自称‘长乐老’，你自己说，你是个什么样的老者？”

冯道答道：“无才无德又痴呆又顽固的老者。”

耶律德光又问道：“天下百姓如何救得？”

冯道此时说了一句俳语：“此时佛出救不得，唯皇帝救得。”

后来，有人说冯道此语太媚；但也有人认为，正是此言才令辽人没有夷灭中国之人！

耶律德光闻言大喜，说道：“果然是大器之才，朕是在和老宰相开玩笑呢？请老宰相千万不要介怀。”随后即拜李崧为太子太师，充枢密使；拜冯道为太傅，让他暂时在枢密院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