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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烈马嘶（第1页）

吴升州刺史徐知诰在宋齐丘等人的协助下，将升州治理得境内清平，百姓丰足，升州城更是市井繁华，路不拾遗。徐温听说后，特意到升州查看，竟是流连忘返，不愿离去了。润州司马陈彦谦见徐温甚为喜爱升州，便劝他将镇海军治所迁到升州来，徐温正有此意。于是，徐温便将徐知诰改为了润州团练使。徐知诰却想求得一座大镇，一再恳求徐温让他去宣州，但徐温没有答应，徐知诰就有些郁郁不乐。

宋齐丘却力劝徐知诰去润州，他密对徐知诰道：“徐家三郎骄纵无忌，其败亡也就是早晚的事。润州距扬州仅一水之隔，此乃上天以扬州相授公子，公子何必一定要去宣州呢？”宋齐丘所说的“徐家三郎”，就是指徐温的长子徐知训，徐知诰闻言，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起程去润州赴任了。

宋齐丘所说的不错，此时身兼吴国内外马步都军使、昌化军节度使、同平章事的徐知训，自代掌淮南军政大权以后，日益骄奢倨傲，荒淫残暴，就连好多功臣宿将也都不放在眼里了。威武节度使李德诚家中养了数十名女伎，个个长得貌美如花，艳丽可人。刘知训大是垂涎，竟厚着脸皮直接向李德诚索求，李德诚当然不肯答应，但又不敢得罪徐知训，只好遣家人婉言相拒道：“我家所养女伎，皆已徐娘半老，有的都已经生孩子了，怎能服侍贵人呢？我定当再为相公寻求年少而貌美的，如此才能配得起相公。”

徐知训闻言大怒，竟对李德诚家人喝道：“回去告诉李德诚，如若不给，我定当杀了他，别说是那些女伎了，就连他的老婆我也会一块取来！”李德诚大惧，只好选了几个女伎送了过去，徐知训这才罢手。

徐知训对大臣如此霸道，对吴王杨隆演也是极为无礼，根本就没有君臣之分。一次，他竟逼迫杨隆演同台演戏，命优人高贵卿侍酒，自己演参军，却让吴王演书僮，让他扎着两个小辫、身穿破衣、手拿帽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又有一次，他与杨隆演一起泛舟，杨隆演起身观景，徐知训竞在背后用弹子弹射杨隆演取乐。还有一次，他与杨隆演在禅智寺赏花饮酒，徐知训借酒撒泼，竟对杨隆演悖慢辱骂，高声喝斥，只吓得杨隆演啜泣不已，陪同宾客们更是个个股栗颤惊，左右只好将杨隆演搀扶上船。徐知训醒过酒来后，见杨隆演不见了，赶忙乘舟追赶，却没有追赶上，他一气之下，竟举起铁挝把杨隆演的亲吏活活打死在了船上。

一日，徐知训在街头遇见一个绝色少女，便令左右将她强抢回府，少女边挣扎边称自己是朱瑾新娶的爱妾海棠，徐知训这才放过了她。海棠回府后，向朱瑾哭诉不已，朱瑾立时就火冒三丈，但最终还是强压了下去，没有再追问此事。但是，自此之后，徐知训却像丢了魂一样，必欲得到海棠。终于，让他想出了一个主意，说是为了抵御大梁，需在泗州建置静淮军，请朱瑾出任静淮节度使。朱瑾对他太了解了，当然知道他的的心思。如果说之前小桃之事他还能忍，因为那时徐知训尚为恶不多，而眼下的徐知训对百姓、对大臣乃至对吴王，已然成了一害，若再任其为所欲为，他必会弑君自立，荼毒整个吴国。故而，徐知训一说要将朱瑾调往泗州，朱瑾便满口应承了下来。

徐知训心中有愧，特意在家中设宴为朱瑾饯行。宴席之上，朱瑾对徐知训殷勤备至，一再说家中之事拜托他多多照顾，徐知训大喜。次日午后，朱瑾探听到徐知训不在府中，却故意前往徐知训府拜谢。他在府门口一直等到天黑也不离去，徐知训的门童实在看不过去了，悄悄地对朱瑾道：“相公今晚在白牡丹妓院，不回府了，请将军回去吧。”朱瑾这才对门童说道：“我已饥饿至极，就先回府了，拜托转达朱瑾对相公的谢意。”

次日，徐知训回府后，听门童说起昨日之事，大感过意不去，说道：“下午礼当过府回拜。”

当日下午，徐知训来到了朱府，当然，他并没忘记带上他的亲从卫士，而且带了三百人之多！

朱瑾自然是设宴相待。酒宴之上，气氛极为融洽，朱瑾极为殷勤，竟亲自为徐知训斟酒，还特意让小桃、海棠为其献歌献舞。之后，又令人牵出“雪狮”宝马，说是要作为贺礼献给徐知训，徐知训大喜，说道：“恩师出镇，与我暂别，离恨可想而知，愿此尽欢。”

朱瑾再次说道：“朱某马上就要远赴泗州了，朱某的家人就只好拜托相公费心了！”说罢，即请徐知训至中堂与其夫人陶氏相见。徐知训不好推托，只好跟着朱瑾来到中堂，朱瑾连忙让夫人陶氏出来拜见。

陶氏一见徐知训，即躬身行礼，徐知训大为受用，赶忙还礼答拜。就在徐知训躬身下拜的瞬间，朱瑾突然挥起右拳，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早已埋伏在屋内的众壮士，连忙奔出，一阵乱刀就把徐知训杀死在了当堂。

朱瑾事先在廊下系了两匹烈马，在他与徐知训进屋之际，就示意心腹解开了马缰。两匹烈马一脱束缚立时就冲出了马厩，在院中互相追赶嘶叫，众人大惊，尽皆起身拦阻烈马。一时间，人喊马嘶，院中当时就乱成了一团。如此一来，屋内的打斗声及徐知训的惨呼声，院中之人当然就无法听到了。

院中正乱之时，朱瑾提着徐知训的首级从堂屋从容地走了出来，高声喝道：“徐知训对夫人无礼，已被我杀了！”徐知训的随从卫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明白过来准备拔刀时，又见朱瑾身后有数十名壮士。他们哪个不晓得朱瑾的厉害？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卫士，哪里还敢动手，竟然一哄而散逃走了。

朱瑾随即提着徐知训的首级驰马直奔吴王府，守门卫士见他一首拎着血淋淋的首级，一手拎着大铁槊，尽皆恐惧不已。朱瑾抛掉铁槊一脸凶气的高喝道：“朱某已杀了徐知训，必须立即见吴王，有大事商量！你等不必禀报，朱某自己去见吴王！”朱瑾在淮南俨然若战神一般，威望极高，守门兵士哪敢拦阻，只得跟着他进了吴王宫大殿。

杨隆演此时正在大殿之中翻看文牍，听见喧闹声连忙抬起头来，朱瑾已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他的面前，高声说道：“微臣已为大王除掉了徐知训这一祸害，请大王立即出兵，征讨徐温，灭此枭贼！”说着，举起了满是血污的徐知训首级。杨隆演一见，不禁大惊失色，慌忙用衣服挡着脸，急急地走入了内堂，边走边说道：“这可是阿舅自己干的，本王可是一点都不知道！”

朱瑾见状，长声叹道：“竖子不足与之成大事！”一把将徐知训的首级抛向了殿柱，只听“砰”的一声，徐知训的首级撞到殿柱之上，血肉四溅。

朱瑾随即拔出佩剑，快步走出大殿。刚出殿门，就听见王府院内人声鼎沸，原来，徐知训的心腹——王宫守卫使翟虔等已将吴王府大门关闭了起来，正在率兵前来围捕呢！朱瑾无奈，只好跑到后院，翻墙而出。然而，由于王府院墙太高，朱瑾落地后，一条右腿竟硬生生地摔折了。朱瑾忍着剧痛站起身来，就见不远处，数千弓箭手皆举弓搭箭瞄着他呢。

朱瑾此时已知不免，高声呼道：“我为万人除害，愿以一身承担责任！”说罢，拔出佩剑就横剑自刎了。

徐知诰在扬州的内线很快就将扬州变乱的消息传到了润州，徐知诰依宋齐丘之策，当日就率军渡过了长江。此时，朱瑾杀徐知训及朱瑾自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扬州军中、城中，朝野之士大多认为徐知训恶贯满盈，早就该杀，朱瑾为人恭谨，一向忠于淮南，且又勇冠诸军，死得甚是可惜。一时间，扬州城人心惶惶，群情躁动。徐知诰进入扬州后，当即张贴榜文，安抚军民，并遣人赴升州向徐温禀报。徐温接报后，既惊且痛，连忙赶赴扬州。

徐温一到扬州，即以谋反罪下令将朱瑾满门抄斩。临刑之时，朱瑾夫人陶氏哭声不止，小桃、海棠却说道：“夫人有什么可哭的？我们马上就要见到夫君了，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啊！”陶氏闻听此言，连忙忍住了眼泪。就这样，陶氏、小桃、海棠三位女人尽皆面色含笑地欣然就戮，围观之人，人人落泪。

徐温尤不罢休，下令将朱瑾暴尸于扬州北门。此时，正是盛夏季节，暑日酷热，奇怪的是，朱瑾的尸身暴晒了七八天，肌肉却仍然如生时一样，始终没有腐坏，甚至于连一个苍蝇都没有。朱瑾名重江淮，扬州军民对他一向敬畏有加，见他死后仍是如此，不禁奉若神明，百姓们便偷偷地把他掩埋了。这时，许多百姓都在患疟疾，有人就把朱瑾坟墓之上或暴尸之处的土取回家中，用水煎服。说来奇怪，只要患者服了此水，竟是立时病愈。消息传开后，扬州百姓尽皆前往朱瑾坟上取土，旧土取得多了，就有人再添新土，没过多久，朱瑾的坟墓就成了一座小山一般的高冢。

徐温听说后，不禁大怒，立令人掘开坟墓，挖出朱瑾尸体投入了雷公塘中。不想，徐温次日就莫名其妙地病倒了。昏乱之中，他突然看见“金甲吕布”朱瑾全身披挂，挽弓搭箭地对着他。徐温惊醒过来后，心中大惧，连忙又令人将朱瑾的尸骨打捞上来，厚葬于雷公塘之侧，并建了一座祠堂。

朱瑾生前曾经大病，医者看罢，脸现惧色，朱瑾笑道：“你只管治疗，我肯定不会因病而死。”至此，竟是一语成谶，果如所言，朱瑾卒年五十二岁。后人有诗叹道：

名成鲁西槊马狂，淮南篱下温柔乡。

兖州盛志家国破，青口怒气身家放。

成败徐氏父子意，生死杨家兴亡象。

壮士岂可因病死，水土皆可安皮囊。

朱瑾的死讯传至汴州后，已出家为尼的朱瑾原配夫人齐氏也绝食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