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晖、杨思权率领的朝廷宿卫军及“五节度使”之藩镇兵相继抵达凤翔城下,王思同待各军到齐之后,便分布各军把凤翔城围了起来,随后即令各军轮番攻城。
李从珂登城俯望,只见凤翔城四周全都是朝廷大军,正如潮水般一浪一浪地向小小的凤翔城涌来。凤翔城墙低矮,城外走马射箭都可射入城内,凤翔的五千守军当时就疲于应付了,眼看着一批批地倒在城墙之上。李从珂大急,急召“再世诸葛”薛文遇,但却遍寻不见。绝望之下,只好再次遣房翯去问太白山神,张蒙又传“神言”道:“王兵太少,东兵是来迎王的。”
李从珂这时已是将信将疑了。到了正午,情势就更加危急了,东、西关城已相继被攻陷,守城兵士死伤已达三成以上。
朝廷军占领东、西关城后,稍事休整,王思同即命各军再度全力攻击,务必要一鼓作气,当日就要拿下凤翔!凤翔守军此时皆已成了惊弓之鸟,士气极为低落,眼看凤翔就撑不住了!
李从珂彷徨无计,无奈之下,只好再次登上西城墙,对着城外的朝廷军士急呼道:“各位将士,我是从珂,请暂缓攻击,听我一言好吗?”
朝廷将士大多认得李从珂,见他如此,甚觉奇怪,都想听听他说什么,于是皆停手不攻,站在原地望着他。
李从珂两眼含泪地说道:“本王自少年时,即跟从先帝南征北战,出入于生死之间,满身都是创伤,这才创立下今日之江山社稷。你们当时也都是和我一同征伐的生死兄弟,也都曾亲眼目睹当初的征伐是何等的艰难!现今,朝廷信任谗臣,猜忌我骨肉弟兄。本王地处偏远小城,一向谨小慎微,只求一条活路而已,又有什么罪过了,贼臣们却非要致我于死地?”说到伤心之处,已然是痛哭失声,哽咽难言,凤翔守军人人泪如雨下,就连朝廷军士,也有不少人暗自抹泪。大多曾跟从过李从珂的将士更是热泪盈眶,窃窃私语。
李从珂摘下头盔,放下兵器,披发而立,泣道:“本王已下令凤翔军卒停止抵抗,你等只管入城,取下本王头颅去交给朝中佞臣,本王绝不怪你等。”
李从珂此言一出,朝廷宿卫军中的严卫、羽林军士尽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主攻城西南的主将张虔钊,性子本来就急,他见李从珂的一番话,就让军士停下了攻城,不禁大急,连声喝斥属下兵士急速攻城。但他万没想到,士卒们却依然站着不动,有几个士卒还掉头回撤。张虔钊气急败坏,拔出宝剑,作势要杀后退的士卒,高喝道:“全力攻城,违令者,杀无赦!”此言一出,士卒们突然大怒,纷纷出言责骂,竟掉过头来向张虔钊杀去,张虔钊一看不好,连忙拍马逃出了战阵。
羽林指挥使杨思权见状,趁机对李从珂大呼道:“大相公才是我等之主,我等怎可和他兵戈相见?”竟率先脱掉盔甲,抛下兵器,诸军也纷纷效仿,皆解甲投兵,请降于潞王。李从珂见状,连忙下令将凤翔西门打开,把自愿投靠的朝廷军士接进了凤翔城。
杨思权进城后,悄悄写了一张纸条,遣人送给李从珂,纸条上写道:“愿大王进京之日,以臣为节度使,不要以臣为防、团使。”李从珂当即在纸条后写道:“思权可为邠宁节度使”。杨思权大喜,当即遣心腹去告知宿卫军左厢指挥使尹晖,让他临阵倒戈。
王思同此时尚还不知西门发生的事情,犹在催促士卒攻城,尹晖却突然大呼道:“城西军已入城受赏了。”众军一听,竟也争先恐后地弃甲投兵而降。一时间,欢呼声夹杂着兵器落地的碰撞声,竟是震天动地,呼啸连天。
到了午后,愿意投降李从珂的兵士都已进入了凤翔城,不愿投降的朝廷军也都相继溃散而去,王思同及其他五节度使见状,也都各怀心事,相继遁去了。
后人有诗叹道:
凤翔城下起兵祸,太白神台灯明灭。
潞王危城几滴泪,数万貔貅尽倒戈。
王思同、药彦稠等人率亲军撤至长安城下,不想,刘遂雍却紧闭城门,不准他们入城。王思同大怒不已,连声责骂,但守城兵士却充耳不闻,任凭他如何气恼,就是不开城门。无奈之下,王思同、药彦稠只好绕道而行,率军奔潼关而去。
小小的凤翔城一下子就多了四五万朝廷军士,李从珂惊喜之余,不免又有些发愁:喜的是他正如太白山神所说“东兵是来迎王的”,他如今实力大增,东进的实力已然有了,这也说明朝廷人心已失,他李从珂威望正盛;忧的是这些宿卫军士早就让明宗皇帝养成了习惯,动不动就要高薪厚赏,如今的凤翔城不要说库存了,就连潞王府中也早就是一贫如洗了,到哪里去给这些人发赏金呢?李从珂别无他法,只好倾城中将吏士民之财以犒赏降军,就连鼎釜、锅碗也都作价赏军了。即便如此,军士们还是面露不满之色,李从珂无奈,只好许诺,待进入洛阳后,每人再奖赐百缗赏钱,军士们这才面露笑容,高呼道:“我们愿随潞王东征,及早打回洛阳!”李从珂担心日久生变,次日一早,即建置大旗,整军东行了。
李从珂此时最担心的就是王思同等人会并力据守长安,挡住他东去的要道。不想,大军一到岐山,就遇见了刘遂雍的使者,他这才知道刘遂雍不纳王思同之事。使者告诉李从珂,为避免大军骚扰长安百姓,刘遂雍特意恳请潞王不要让军士进入长安城,并说已经让开了他东进的道路。李从珂自然是满口应承,并遣使抚慰刘遂雍。刘遂雍大喜,竟将府库之财全都运到了城外,军士一到城下,便当即发放赏钱令其通过。因而,等李从珂到达长安时,前面的军士皆已赏遍了,竟然没有一兵一卒进入长安城。
李从珂见到刘遂雍后,这才知道王仁裕劝阻王思同之事。此时的王仁裕,文名播于天下,李从珂慕名久矣!听说他能如此,自然是大喜过望,当即登门拜访,延请王仁裕入幕。王仁裕也不推辞,当时就随李从珂直奔潼关而去。
步军都监王景从凤翔军前急急逃回了洛阳,给朝廷带来了朝廷军在凤翔城下临阵倒戈的消息。一时间,朝廷内外,一片惊骇。李从厚更是不知所措,对朱弘昭、冯赟、康义诚以及刚从魏州回京的孟汉琼抱怨道:“先帝晏驾之时,朕外守籓镇,当时,谁为嗣君,全取决于诸公,朕本来就无心与人相争。继位之后,朕年幼智浅,国事皆委托于诸公。朕与众兄弟本无嫌隙,诸公却以社稷大计为由,非要讨伐潞王,朕当时又怎敢违拗?发军之初,皆自相夸大其辞,都认为定会马到成功。眼下,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诸公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消弭祸患呢?”
众人皆俯首看地,不出一言。李从厚见状,心中又气又恼,只好说道:“既然诸公无策可施,朕只好亲自去迎接潞王了,当面将大位让给他,即便死了,朕也甘心情愿了。”朱弘昭、冯赟闻言大惧,但仍是一声不吭。
康义诚闻听此言,心中就盘算开了:看这个架势,这个小皇帝肯定是当不了多久了,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亲自率领着宿卫兵去投靠潞王呢,说不定还能保住自己的军权。想到此处,康义诚开口了,满脸诚恳地对李从厚言道:“西征大军惊溃,皆因主将失策。现今朝廷宿卫诸军还有很多,臣愿亲自率军前往,扼守冲要之地,招集离散军士,以对抗潞王之军,请陛下不必太过担忧!”
李从厚道:“康公能如此想,朕心甚慰!只是这些朝廷宿卫军实在难让朕放心,爱卿别忘了,在凤翔城下,正是杨思权、尹晖率领着朝廷宿卫军先降了潞王。朕担心这些宿卫兵一出洛阳,立时就会倒戈。与其如此,还不如召石敬瑭前来呢!”
康义诚心想:小皇帝倒还不算太傻!口中却说道:“陛下言过了,这些宿卫兵还是忠于陛下的,这主要还得看主帅。臣以全家性命担保,只要臣亲自前往,保管能让宿卫军上下一心,合力将潞王击退回去。若说宿卫军不能信任,难道太原军就能信任了?再者说,谁又能保证石主管不是另一个潞王呢?”
李从厚闻听此言,立时警悟过来,只好答应了康义诚的请求,令其率领所有宿卫军立即西进,务必要将李从珂赶回凤翔。
时为宿卫骑军统帅的朱洪实闻听此事后,心中暗想:宿卫军本已毫无斗志,又都不愿与潞王为敌,康义诚却硬要将他们全部带走,显然是别有用心。于是,紧急求见李从厚,对李从厚道:“征西之军只是小败,却无一骑东回,由此可知人心皆已倒向了凤翔。臣担心,宿卫军一旦西去,互相影响之下,必会再投潞王。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不如令宿卫军不要出京,潞王虽胜,也只得了张虔钊一军,杨思权、尹晖的宿卫军只有区区千人而已,这样算来,潞王统共不过数万人。只要诸军严加布防,一路上关防重重,潞王难道还敢径直前来京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