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不是疯了,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打压一个举子。
问题是宁真逸目前已有的资本,实在太让人忌惮:
他曾祖父是常博宁氏的前族长,他本身也是从常博宁氏的嫡支分出来的。没有证据表明,常博宁氏和宁真逸交恶。皇帝担心,常博宁氏会直接成为他的后盾——朝中文官,有三成是丰曲书院一系的官员!更何况,朝中亦有三成文官是柳怀书院出身!
就算常博宁氏不做他的后盾,朝中还有十几个三、四、五品的官员,和宁真逸的曾祖父有故;另有十几个柳怀书院出身的、同样是三、四、五品的官员,是他的学长。
这小子是凭本事考上来的,容貌、性情、出身、才华都很符合世家高门的审美,若是再给他一个“第一个六元”的名头,只怕要不了多少年,朝中又要多出一个“宁党”!
和朝中八成武官有旧的“殷党”还没有解决呢!再让镇国公府的女婿成了气候,文官武将大半倒向镇国公府,那这天下就可以直接改姓殷了!
皇帝不敢冒这个险,情愿放弃“第一个六元”这种祥瑞、冒着会被臣子评价为“嫉贤妒能”的风险,也要压一压宁真逸上升的势头。不管怎么样,嫉贤妒能总比亡国之君来得好吧?
按照惯例,殿试结束后,考生的试卷依然会公开贴出去。孰优孰劣,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皇帝不能说宁真逸不行,好在宁真逸长得太俊,他还能用“最俊的举子做探花郎”为由,让宁真逸排第三名。
说到底,还是皇帝能力不足。他若是个有本事的,为帝二十多年,早该收服镇国公府、收服满朝文武了。只有能力不行,才担心这个党派、那个党派。有能力的皇帝会直接挑拨不同派系的臣子不和,然后坐山观虎斗即可。等到时机合适,再一举清扫,到时候这一派抓完抓那一派,一抓一大片,能一次性把朝堂清空大半。哪用得着他处心积虑地今天收拾这家、明天收拾那家?
不管怎么样,宁真逸多年苦读、多年谋划所求的六元,被皇帝砍了头。皇帝金口玉言,宁真逸再生气也无法。
最终,皇帝择定言之有物的严理全为状元、文采斐然的席年为榜眼,宁真逸为探花。
后面的排名就按卷面分排。
跟在严理全、席年身后离开紫宸殿的宁真逸,表面上看起来还一派风雅悠然,实际上内心的愤恨都快要压不住了。
前面二人十分心虚,尤其是严理全,总是时不时回头看宁真逸一眼。
谁让皇帝当众说宁真逸的文章既有文采、又很务实,比自己和席年都好!?明明自己远远不及宁真逸,却站在了本该属于宁真逸的位置,他这个钦点的状元心里也是十分不安,总觉得自己偷了宁真逸的东西似的。等他发现自己身后的席年也是一样的表情,就心虚得更厉害了。
席年倒是还好,他毕竟只是榜眼,不是他获得了本该属于宁真逸的状元之位,倒也没有什么愧疚感。他只是对于自己站在宁真逸身前感到发虚而已。
虽然宁真逸一贯以温和的面目示人,但是那天叶陵在说起宁真逸跟同窗、考生斗争的故事,他可听得一清二楚。这位宁探花文斗武斗都没输过,自己站在他面前会不会得罪他啊?他会不会找机会收拾自己啊?
于是宁真逸就发现,状元和榜眼,好端端走着路呢,时不时就回头看过来一下。眼神当中,是一模一样的心虚和不安。
宁真逸失笑,方才的愤愤倒消散了大半。左右这个亏已经吃了,即便没办法补救,也要想办法少亏一些。傻子才在吃亏以后不去想办法,反而放任自己的情绪,让事情往更糟的方向发展呢。
于是他对着前面二人微微笑了笑:“二位兄台何故愧疚?自从科举制度诞生以来,前三名一向是皇帝来点。陛下想让谁做状元,就让谁做状元,这是他的权力。或许陛下对二位兄台有更高的期待,或许是陛下觉得宁某太过年轻,担不起事,所以找个好听一些的理由,让大家面上都好看。二位兄台实在没有必要愧疚。”
得罪我的是皇帝,跟你俩没关系,我不会记恨你们的,别担心了!
二人听懂了,终于放下乱七八糟的情绪,开始专心应对接下来的传胪大典。而且二人发现宁真逸确实和传说中一样的性情和善,不主动惹他,他就不会对你怎样,十分讲道理,反而对他升起几分好感来。
传胪大典就是让第四名拿着殿试名单,在紫宸殿前大声朗诵,然后礼部的官员会大声传唱,一路把消息传唱到宫外去。
此次的殿试,取一到三名为一甲,赐进士及第,称状元、榜眼、探花;四到一百名为二甲,赐进士出身,二甲第一名称为传胪;一百零一到二百名为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值得庆幸的是,今日的殿试,柳怀书院的十个考生,有九个考进了前一百。只有倒霉的娄山关,就是会试一百六十八名的那一位。他殿试的时候比会试成绩进步太多了,可是!他好死不死正好卡在第一百零一名!成了同进士!
传胪大典结束后,就是大家都很熟悉的打马游街。
游街活动要从皇宫的正门出发,一路走到京城的南城门,再原路返回。这是大昭的官员唯一一次从皇宫正门走的机会。平日里,这道门只有太后、帝后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