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寂静并不持久,因为隔壁屡屡传来穿透力极强的女音。
2班物理老师扶了扶眼镜,平静道:“大家心静,继续做。”心里想的却是:隔壁1班是调了课么,这节怎么是韩诩老师在上。
韩诩何许人也?
答曰:高一1班的数学任课老师,兼任高一年级数学备课组组长。
韩老师是位不折不扣的美女老师,黑发及腰,眉目带着南方人的秀气,略施粉黛便标致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她又时常穿着素色的旗袍,乍然看去,倒更像语文组出身的。
放在画里的美人千娇百媚,人们会可惜她们无法开口。可换到韩老师这儿,则是一开口便破功,喋喋不休,把人唬得一愣一愣,让人颇觉美人宜静是真理。
因常年奔走于教育事业第一线,加的班比加的餐多出好几十倍,韩老师身量偏瘦,浑身上下掂不出几两肉,似是扶风弱柳,让人生出一种她随时都能被风刮倒的错觉。再加上身高不太够,韩老师讲课时踩着恨天高,同学们时常担心她前一秒嘴里还说着代数,后一秒就一脚踩空摔下踏板。
同学们的担心发自内心,颇为真情实感,只因韩姐虽上课时热情似火滔滔不绝,下课却还算温柔,她又年轻,抓得住时下话题,不难和班上的学生打成一片。因而每当提起韩诩,一班的同学们都有些甜蜜的头疼,甜蜜于有个好说话的年轻貌美的数学老师,头疼于这位数学老师对待讲课抛头颅洒热血的积极态度。
就好像这会儿,被调了课的1班教室内。
“这个第五题要不要讲?不过有点简单,那我们就不讲了吧,嗯,不讲了——但是不知道你们看没看出来,这个其实做出来非常简单的,就是这样:先把这个三角函数化解出来,再套……”
“哈啊——”后排的王治宇把笔撂在桌上,非常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哈欠,“韩姐这题也要讲?我初三的时候就会了好吗……”
“正所谓不讲不放心,你看她哪次不是这个套路?‘这个题要不要讲,这么简单就不讲了吧,其实很简单的呀,就是这样这样——’,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王治宇的同桌董力帆口头抱怨着,可手上却没像王治宇那般放弃,分外老实地把黑板上的粉笔字全部抄到考卷上。
碍于理科擅长者的绝对压制,董力帆在班里成绩中等,有时能擦进前列,除了偶尔课后抄抄作业、默写偷瞄同桌以外,没干过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的事,还算个老实学生。
这次月考成绩下来,数学比上回直低了二十几分,这让数学本就相对薄弱的董力帆感受到了危机,突然被打了一针鸡血似的,举头对三尺神明发誓:“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对此,董力帆的同桌王治宇仿佛司空见惯,白了他一眼表示:“老天爷要是真的听得到你的起誓,你这么屡次三番地骗他老人家,指不定气到让你天天排不到小食堂的糖醋排骨。”
倒不是王治宇泼他冷水,他看得多了,也就清楚,董力帆这针鸡血大概只够维持个把天,差不多等月考试卷讲评完,药效就到了期,那试卷也就被原封不动地丢一旁,多半不会再拿出来看了。
王治宇见他现在笔耕不辍,自然知道他这三分钟热度的性子,笑了笑,毫不委婉道:“也没看你脑袋里飞出蝴蝶,唉,这笨蛋题目,你别抄了,我估摸着没人会错,也就韩姐,还嘚啵嘚啵讲。你看看全班上下,除了你,就你后面陆哥一个人在抄。”
董力帆惨遭打击,面上挂不住,很快便不过脑地回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那万一陆哥也错了呢?”
寂静三秒。
“你当我没说。”
“我当你没说。”
二人对视一眼,像做了亏心事似的,无比默契地噤了声,各自归位。王治宇继续打他的盹,董力帆则继续刷刷地抄板书。
他们结束了话题,课堂也就只剩下了韩诩的讲课声。这堂课已趋近打铃,就算是闹腾的积极分子也已在数学知识的海滩边昏昏欲睡,没那个兴趣作妖了。
韩诩写完一道题,转身清了清嗓子,继续拉高声音:“下面第八题,注意一下这个取值区间,左边和……”
时钟虽走得慢,但下课铃不会迟到,熟悉的旋律如约而至。
江倚槐坐在王治宇后面,一节课几乎都在睡觉,“乖学生”的意志支配着他,他不肯明目张胆趴着睡,而是勉强抬起胳膊支着身子,睡得东倒西歪,堪比人走浮桥。
此时铃声大作,江倚槐条件反射般唰得竖了起来,挺直腰背,端端正正坐起,仿佛方才“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涛”的那个人不是他。
江倚槐揉了揉惺忪睡眼,还没对准焦的视野里,同桌陆月浓正对照黑板,有条不紊地抄着题。这幅心无旁骛的模样,大概一万年都不会变。
与此相对的是,大家伙儿纷纷碎碎念起来。
“下课了下课了!”
“体育课!”
“下节体育课……”
“中午吃什么?”
“要死了你,体育课都还没上,又想着吃了!”
“体育课完了你帮我带一下饭成吗?就小店门口的盒饭!”
“老赵这周是不是要测什么?”
课堂如煮沸了的锅,叽里咕噜的声音不断上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