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的正旦大朝,素来是一年之中除却冬至之外,最大的一次盛会。而此次抵达东都的各国使节规模远远胜过从前,鸿胪寺在上奏天子之后,定下于腊月二十七日,将各国正使副使及其随员都召集到鸿胪寺,演习大朝礼仪。这一点原本主要是针对那些来自西域北疆,不通礼仪的番邦使臣,如今却将参加朝贺的周边各国都包括在内,各家使团私底下不无议论。可纵使不满,因为唐军不到两月便平蜀的震慑,他们终究只能接受。
这一天一大清早,通事舍人秦无庸就在大门口冒着寒风等候。眼见各家使团那不同旗帜的车马鱼贯而出,他少不得一一上前打招呼,准备按照之前鸿胪寺定下的顺序安排进城。可他才一宣布,顿时激起了轩然大波。
“凭什么北汉居首,一群北蛮子而已,也敢居我中原衣冠之上?”
“中原衣冠?别往脸上贴金了,收纳了几个读书人便沾沾自喜,你们吴国的国主还不是从泥腿子起家的?”
“我们楚国居然排在第四个入城?凭什么?就连南汉那弹丸之地也居然敢在我们前头?”
“谁让你们楚国出了个胆大包天的徐长厚,竟然在四方馆内行刺南平王世子?”
这最后一句话简直是扯开喉咙的嚷嚷,顿时让乱哄哄的四方馆门前有了片刻的寂静。高廷芳循声望去,见出声的竟然是一身锦绣的容侯苏玉欢,他不禁为之莞尔,再看楚国副使吴杰时,就只见其涨红了脸,气得眉毛胡子都在颤抖,偏偏这话苏玉欢占住了理,吴杰竟说不出半点驳斥的话来。而刚刚彼此攻谮的各国使臣,倏忽间就把矛头都对准了楚国,一个个冷嘲热讽。
而始作俑者的苏玉欢却不管不顾,径直来到了高廷芳车前。
“高大哥,徐长厚人不在,我先给你报一箭之仇!”热情洋溢的少年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拳头,等看到自家使团的副使刘克迪满脸严肃地走了过来,他方才赶紧一本正经往高廷芳车前一站,欲盖弥彰地说,“刘大人,我就是来问问世子的身体如何而已。”
光孝友这会儿和高廷芳同车,看到南汉这对正副使节的奇妙组合,再想想自己和高廷芳,忍不住心有戚戚然。而在这时候,秦无庸却一溜烟跑了过来,客客气气团团拱手打了个招呼之后,他来不及理会苏玉欢,就对车上的高廷芳叹气道:“世子,这样拖延下去实在不是办法,若是误了时辰,鸿胪卿周老大人发火事小,上奏皇上,诸国使节如此不识大体事大。您身体不好,恐怕不耐久候,要不,就由南平带个头,先进城去?”
见光孝友勃然色变,高廷芳暗自哂然,没等这位老大人开口劝阻,就淡淡地说:“秦大人此言差矣,谁都想先入城,南平却绝不争这个第一。”
我还以为鸿胪寺会捅出这样的纰漏,原来是别有用心!
秦无庸没想到高廷芳一贯好说话,这次却让自己碰了个硬钉子。他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可看到那边诸国使臣嘲讽了楚国之后,又开始争得不可开交,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高廷芳却趁着他不注意,和光孝友低低耳语了几句,见这位老大人诧异地看着自己,他却冲对方微微一笑。
“秦大人,今天乃是鸿胪寺排演大朝日的礼仪,又不是正式的大朝。所以,不一定要大家全部从定鼎门入城吧?既然如此,东都又并非只有定鼎门一座城门,何必要让各国使臣挤这一座城门?”
闻听此言,正焦头烂额的秦无庸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光孝友,忍不住一拍脑袋,仿佛是喜形于色地连连点头,立时就转身去安排了。
这时候,南汉副使刘克迪有些讶异地打量着高廷芳身边这位年纪一大把的副使,拱了拱手道:“光老大人果然是老而弥坚,一下子就解决了诸多争端。我家容侯少年意气,这才惹出了如此麻烦,还请世子和光老大人见谅,我这就带他回去。”
话音刚落,高廷芳却笑道:“我和容侯儿时便有一面之缘,如今再见乃是缘分。刘大人若不介意,一会儿南平和南汉使团同行前往鸿胪寺如何?”
苏玉欢顿时喜形于色,刘克迪却犹豫了片刻,最终方才勉强答应。可是,看见苏玉欢竟然连问都不问自己一声,主动就登上了高廷芳那辆马车时,他还是为之目瞪口呆。等听到这位容侯涎着脸对光孝友说的话,他更恨不得上车把人给揪下来。
“光老大人,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和高大哥同车去鸿胪寺?”
光孝友很想拒绝,可容侯苏玉欢一脸恳求,双掌合十,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又看到高廷芳那微微含笑的表情,想到南汉和南平一南一北,中间正好夹着一个楚国,若论远交近攻,确实是天然且最好的盟友,之前自从南汉王位更迭之后,两国这两年邦交渐淡,正好趁此弥补,他便点点头说道:“既如此,便有劳容侯照应我家世子了。”
刘克迪见光孝友也下了车,又看到高廷芳对自己点头致意,他简直对苏玉欢这么个没长大的孩子无可奈何。然而,他此刻想到的事情,却和光孝友一模一样,地处岭南的南汉这两年交好邻国长和,若再交好地处诸国中心的南平,那么对抗衡楚国有利无害。于是,当光孝友提出乘他的车时,他当即爽快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