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啐地一口,截断他的话:“忙也算借口了不成!我皇后娘娘军中要务如山,难道就不忙。你们倒好,竟派遣一无名小将前来对话,辱我等不是——叫你家皇帝亲自出来!”
他这声猛喝之后,燕妫身后前来观战的兵将等,也都看不下去大羲的傲慢,齐声叫嚷起来:“出来!”
“胆敢辱我皇后娘娘,辱我大歧,岂有此理!”
“傲慢无礼,真当还是从前不成!”
“先押下这竖子!”
燕妫在一片叫骂声中,凛然冷笑:“有话,让你朝皇帝亲自来说。”
这如何叫得出来,陛下她……那副将被对面威压得正不知所措,身后倏然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一袭玄色便服,双手被铁锁铐住,慢慢朝这边走来。待靠近了,他口吻平静道:“牛将军,你速陪陛下回去,我来交涉吧。”
那牛将军只知唐雨旸双手被铐,官职被撤,却不知内情,又见女帝仍待他亲厚,便不知到底他是失了恩宠还是没有,只知自己轻易得罪不起,当下见应付不了歧国这帮人,正好唐雨旸要来参合,索性遁走。
牛将军生怕他发挥,飞快道:“那,我给唐大人留匹马,你自速回!”
唐雨旸:“嗯。”
那牛将军不疑有他,就这么脚步飞快回去了。
燕妫待那牛姓将军走后,翻身下马,迈步上前细瞧了瞧对面这个男子。他与那次雨后官道遇见时相比,清减憔悴不少,身上已寻不见当初那股昂扬意气。她微抬下巴,对宋良吩咐道:“去把本宫的剑拿来。”
寒芒剑拿在手上,朝着唐雨旸双手中间劈下,铁链应声断掉。她收剑入鞘,等待这么久,终于松了口气:“唐大人随本宫回营吧。”
唐雨旸点点头,只道了两个字:“多谢。”
看得在场褚人呆若木鸡。
这……发生了何事?
唐雨旸又冲着跟在他身后,贴身伺候的两个人问道:“冰块是你二人凿的,陛下遭遇卸甲风,你二人逃不了连带之责,是就此做了逃兵还是跟着去歧国,你们看着办。”
那两人哪晓得凿个冰竟凿出这些事端,伤了陛下如何还有命活,连忙点头如捣蒜,表示愿往歧国。
唐雨旸就这般轻松脱了身,燕妫带着人,从从容容回了大营。因早有人快马回报,道女帝这回战了一半,竟怯战退走,众将士听得消息激动不已,擂鼓吹号迎皇后回营。
燕妫草草与诸将说了几句,便径直带唐雨旸入主帐议事。她有很多的话迫不及待想问,想说。
“唐大人,此前为何不肯随圣上的人回歧国。”
唐雨旸坐下,倒未客气,饮了一口这位歧国皇后亲手倒的热茶:“皇后娘娘用了‘回’字,于唐某而言,却谈不上‘回’。唐某只是叛了大羲,却从未说过,想归顺歧国。”
燕妫心头虽有些准备,但见他态度坚决,仍然很不解:“此话何意?这歧国,是霁月阁用命换来的,也是时若用命换的,为何用不得一个‘回’字。”
唐雨旸:“并非唐某拿乔,实在是……呵,唐某不认为时若也认同歧国是家。她最想回的家,是当年出生的小镇,街角卖的糖糕她最爱吃,邻居家养的猫儿她最爱逗……”
燕妫做了唐时若十二年的亲人,蓦然间才想起,她只是个外人,时若的家在哪里,去留如何定,与她根本没有干系。时若为歧国付出生命,可这付出并非她所愿,于唐雨旸而言,歧国却是痛苦的来源。
躲还来不及呢。
“唐某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当初承诺的——为天下万民。这天下如若还能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岂会继续重演我兄妹的生离之苦。”
倘若唐雨旸能来歧国,他这不世之材,定能为歧国一统贡献不凡助力。燕妫当然不肯轻易放过他,再者说,她答应过时若要帮她找哥哥,找到之后又怎能放任不管,将来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她必要助唐雨旸位极人臣。
“既然是为天下万民,圣上称帝正是为黎民苍生,唐大人若能为我君主效力,不正是为万民谋福祉么。不如待天下安定,你再带时若回家乡看看。”她说着,取出随身携带的剑穗,放在唐雨旸面前,“这是时若亲手编来送我的,是我唯一留下的念想,但现在……最需要它的人已不是我,便转赠给唐大人吧。”
唐雨旸把剑穗小心拿在手里,眼中水光闪动,眼角微微泛着红。未几,他将剑穗收好:“抱歉,这剑穗唐某收下了,可是,唐某当真无意留下。”
燕妫叹口气,知道轻易说不动他。其实身处洪流之中,如她,不也想得一日安宁么,既然有机会回归宁静,何苦还要卷入朝堂。或许,时若在天之灵,看到哥哥能够安乐平静地过完此生便可瞑目。
“那唐大人还有什么打算?”
“回家乡,没别的打算。”
“何时走?”
“明日。”
之所以明日再走,是因为他还有一些大羲的秘辛要画要写。借着这日余下的工夫,唐雨旸连夜写了一沓纸,翌日清晨拜别燕妫,策马往东,迎着朝阳去了。
燕妫手里拿着那厚厚的一沓纸,心头既有朝阳初生的温暖,又有疾风吹来的寒凉,总归不是个滋味。
有了这些,趁着女帝伤重,大军北上取代羲国指日可待。燕妫想着,这消息要赶快上报圣上,他一定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