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难得地对贾琏这番话甚是认同,欠身出门办事去了。
我端了茶盏,一手掀起帘子进了卧房,就看见王熙凤抿着嘴儿笑,见了我,笑道:“他倒是雷厉风行,倒省了我再去费口舌。”
我觑着王熙凤心情甚佳,小心翼翼地问:“奶奶午后可还出门?若不出呢,我便回房去拿了花样子来描。”
王熙凤心情确实很好,听了我的话,并不以为意,只打趣道:“若想偷懒,你不妨直说!往常你回房去拿个东西,可曾一桩桩地都说与我听了?如今又巴巴地为这事请示我,足见你心里有鬼,没得教人好笑。”
被她看穿了,虽然目的就是这个。我脸上攒起尴尬的笑意,垂眼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恐倘或闲中犯了困,误了事,倒不好了,故找些打发时间的事情做。”顿了顿,又放柔了声音,“我近来正打算给奶奶绣把扇子呢,等天气暖和了正好用。”
王熙凤越发笑起来:“你又跟我装神弄鬼的!大正月的,也不赶这一时半刻的,就别动针线了。如今你胆子越发大了,主子面前都敢犯困了,我不敢留你,你只赶紧回去,趁我歇下了,睡一觉去是正经。”
虽然想立刻开溜,但于情于理,我都还得推辞一番:“哪有大白天的,主子没睡,下人回房去睡大觉的道理!我就在这里陪着奶奶。”
王熙凤道:“你不用像那些人一样在我面前赖赖唧唧的,我又不是那等拘死礼的人,难道过会儿我睡得人事不知,你倒瞪着眼睛看着我吗?纵我醒了,也就是逗逗大姐儿,没什么旁的事。若你和平儿日日事事都不假手他人,这里的小丫头得到猴年马月才能成事呢!”
一句话,就引得她又说了一箩筐。我知道她这么说,是准了我假了,忙行了个大礼:“奶奶真真是最体恤下人的!我歇个一时半刻的,精神足了,就立刻上来。”
王熙凤向外挥了挥手示意我去,还没挥两下,便打了个哈欠。是她歇午的时候了,我抱了锦被和鸳枕过来,服侍她在榻上妥帖躺下,方转身欲走。
只听身后传来王熙凤带着倦意的声音:“春儿?”
我连忙回身:“哎,奶奶有什么事?”
她微微支起身子,嘱咐道:“你若闷了,去哪里瞧瞧也使得,只是别出这府门。不为别的,到底叫别人看了不像。”
我嘴上说着“怎么会出去呢,我只是回房歇歇”,心里却突突直跳。看着她又一次倒下,我才缓步悄声离开了卧房。
从来我出门,虽不曾避她,也不曾刻意禀报她。她怎么会突然有此一问?
但是门还是要照出的。我这次请假,不为别的,只是昨天彩明探亲回来,给我带了句话——燕来布庄的掌柜说“绣痴回来了”。
回来了,然后呢?这话传得没头没尾,由不得我不出去看看。
回卧房去拿了装钱的荷包,又去茶房拎了刚刚回去的丰儿出来,叮嘱她看顾着些上房,我才匆匆向府门外走。
很快便到了燕来布庄,甫进门,看见燕燕和小哥正忙着把新到的布匹摆出来一部分、收进苦衷一部分。妹妹倒坐在柜台里,双鬟髻上扎着红头绳,穿着簇新的大红色福寿延年的小袄,一看就是燕燕的手笔。
我隔着柜台逗她:“哪里来的小掌柜呀?”
妹妹看到我,咧嘴笑起来,露出新缺的门牙:“姐姐!”
燕燕和小哥听见妹妹的声音,才转过身来,发现了我。燕燕忙放了手中的单子,迎上来笑道:“小姐又猫儿似地进来了!”
我拱拱手:“虽然都快出正月了,但还是先给你们两位拜个年!”
燕燕摇手说“不敢受”,小哥倒是坦然受了,也颇有侠客风范地向我拱手:“新春大吉!今儿怎么忽然有空来了?”
时间不多,我便也急着说正事:“昨天听彩明巴巴地传话来,说‘绣痴’来了,问他然后呢,他又一概不知。我悬心了半宿,这不就告了假来了!”
燕燕一听,不禁失笑道:“原来是为这事!这倒得怪我没说清楚。昨天在街上偶然遇见了彩明,就托他带个话儿,原是不拘什么时候告诉小姐,都无妨的,谁知他当成紧急大事,倒害得小姐特地告假跑一趟。”
原来那“绣痴”老板沈棣,在上元节前后才结束了他的云游,回到了都中。小哥得了信,立时携了我的数样绣品去拜访他。
人是见到了,也毫无什么一方富商的架子,只是略带无奈地指着案上对小哥说:“这么一大堆绣品,样样等着我看呢。绣工一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一时半刻断不能给你个万全的结论。不如你也把东西撂在这儿吧,我三月初离京,在此之前,你来一趟,一定给你个回音。”
我听了,不由得耷拉了眉毛,叹道:“这么说,且有一个多月好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