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鸣看见纪石凉,远远招呼他过去一块儿吃加菜,纪石凉冷着脸谢绝了,坐在不远的桌子上听他们闲聊。那姓李的处长,一边吃一边骂咧咧,说:那个老不死的,要不是上级交代下来的事,不得不办,俺早把他整得屁滚尿流了,还轮得上他跟俺拍桌打椅?
张不鸣一边陪着他说笑,一边很体谅地安慰他说:谁说不是呢?遇到这种事,想一想韩信忍得胯下之辱的典故,也就平了,谁没有个受委屈的时候呢。
张不鸣说话时似乎有意提高了声调,纪石凉觉得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心里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想:活该,当狗腿子就得受气,还说什么韩信呢,一提韩信就更能说明你们的野心了。要是不想往上爬,用得着受这些气吗?
这么一想,纪石凉心中的道德优越感倍增。在现实的环境里,像自己这样在官场上不思进取的人,反而活得自在,至少比这帮戴着乌纱帽的傀儡活得更像人样。优越感一上升,老纪就有点自我陶醉,以致后来张不鸣告诉他,肖律师要求把喝剩下的一瓶半茅台,装在塑料瓶里,让老万头带回仓去慢慢喝,他也没再表示反对,只是在心里感到跟张不鸣的距离愈发远了。
现在可好,老万头出状况了,张不鸣屁股上粘了屎还得他去擦。纪石凉气哼哼地嘱咐值班看守带老万头出仓,一边忙着穿上制服去叫沈白尘。
等到纪石凉在医务室看见老万头,第一感觉是这老家伙称病一定有诈。
果然,沈白尘给他测了心跳,量了血压,又用听诊器听了胸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在整个体检过程中,老万头动作上非常配合,脱衣服卷袖子,让他干吗他干吗,就是一声不吭,一双小眼睛在沈白尘和医务室的门之间来回瞟。纪石凉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猛然意识到这个老家伙有可能是在示意自己,想将小沈支出去。
此念一起,老纪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凭直觉他断定,前些天从垃圾桶里偷录的惊天秘密,今天就要见分晓了。多天来他时刻企盼多方促进,一直不见动静的僵局,今天终于要被打破了。可惜黄历没在身边,要不然他真想马上翻翻,查查今天的日子是不是宜开渠、宜解除。一种大战在即的亢奋,霎时令他血脉贲张,情绪高昂。纪石凉决定配合老万头的暗示,先把小沈支出去再说,这样进可攻退可守,不至于误事。
老纪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装出很恼怒的样子呵斥老万头道:175号!你又想搞什么鬼名堂?昨天让你喝生日酒,已经便宜你了,今天你又装病,还打算占更大的便宜?
老万头敛眉顺眼,不吭不哈,就像老纪说的事与他无关。
瞧着老万头奸诈的样子,老纪气性又上来了,说起话来用不着装,也是恶狠狠的:你别在这儿跟我装神弄鬼!你以为我不知道,自打进了这个门,你就没消停过。今天我倒要看你又能弄出什么妖蛾子,而且光我一人看还不够规格,得把所长2q来见证,别等会儿又说我不人道啦,不国际啦,不怎么怎么着啦。
纪石凉一语双关,说得老万头和小沈都愣了一下神。老纪接下去说:小沈,张所可能还没起床,请你去宿舍叫一声。张所来了再说别的。
沈白尘刚被老纪话里话外夹带,反而不好拒绝他的请求,否则会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于是二话没有,放下手里的病历,抬脚就走。
事实证明纪石凉的猜测万分准确,就在门扉刚刚合拢那一刻,老万头说话了,而且语出惊人:纪管教真是名不虚传,一下就领会了我的意思。看来你也是命不该绝!
纪石凉经验再丰富,这样的话听起来也超出了他的预见,忙问:你这话怎么讲?
老万头压低声音说:我有准确的情报,龙强彪恨你入骨,放话说要做掉你。
纪石凉眉毛一挑说:他敢?
老万头说:穿鞋的怕光脚的,本事大的也怕那不要命的。这小子最近情绪特别坏,真有拼个鱼死网破的心哪。
纪石凉一把揪住老万头的前襟,喝问:你可别跟我玩虚的啊,说这种话你有证据吗?
老万头把身子往后仰仰,意思是让老纪放手,然后毫不含糊地说:当然有。昨天晚上,他已经把一件新毛衣给拆了,搓成了绳子,打算借闹事把你骗进仓里,找机会勒你脖子。你可以带人到仓里去搜。搜出来了你罚他,搜不出来你罚我。
老纪松开手问:按咱们的交情,你恨我的程度,肯定比龙强彪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报告我?怕我真的被他做掉?
老万头眯缝着眼,实话实说:做了你,我不心疼。我报告是为了立功受奖,争取早点出去。
老纪把脸皮扯了扯,权当是笑容:算你老实。为什么不直接报告所长?
老万头哼了一声,很轻蔑地说:我现在已经信不过那些当官的了。你们这个所长一看就是个小官迷,弯弯肠子不老少,万一他得了这个信,为了保官给压在手上不报,我的功就立不成了。不是白费心思?
老纪这回真的笑起来,不过是冷笑:你可真有心眼儿。那你凭什么相信我?就不怕我舍不得你出去,想留你在里边接着玩,把信压下来不上报?
老万头摇摇头,挺有把握地说:不会!我看准了,你这人心有两面,记恩记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谁要是惹着你了,你跟谁没完,龙强彪要你的命,你能放过他?你要整他,必不能压住我的信不报,报了,我的功就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