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犯们又一阵哄笑,要彪哥公布信的内容。
彪哥哈哈一乐说:公布就公布,老子写的都是大白话,想你想病了,觉也睡不着,赶明想方设法到医务室去拿药,死活咱们也见上一面。就这些。
众犯不信,都说要看看,有个小子真的动手去抢,彪哥霍然作色,一巴掌把他的脸打出了血印,吼道:你别没上没下,老子的情书是你能随便看的吗?一边待着去!
这下大伙都觉得没趣,个个闭嘴闷头不敢吭声了。
彪哥细细把字纸叠好,交给小剃头道:你也不许打开看啊?看了仔细你的眼睛会瞎!
小剃头赶紧接过去,掖到衣服的夹边里,说:船长放心,特快专递的东西我哪能随便看?送过多少信都没出过错,还差这最后一回。
彪哥又咐嘱说:跟她说,行不行,老子急等回信。
彪哥还有心思寻花问柳,老万头看着放心了,要是姓纪的真的透了什么风,他能有这份闲情逸致?他真的没想到,这封信恰恰跟他的性命相关。彪哥在上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见男春:你好。这些天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盼能设法弄几片治失眠病的药,交给小剃头带给我。你接了我的信,就是我的人。要是你不想让我死在这里边,必须帮我做到。只要我不死,一定会好好报答你。彪哥原来这彪哥虽一介草莽,在打架斗殴杀人害命方面,堪称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对老万头察言观色之后,彪哥已经坚信告密者非他莫属,心中杀机渐起。但他也知道老万头常年练功习武,身量矮小却力量过人,想要做掉并不容易,非得借助些特别的条件,趁其不备取其性命。
71
安莺燕从小剃头手上接过彪哥的条子时,正值心绪最低迷的时候。
每天要打的五瓶点滴,今天已经打了四瓶。输液管将药水一滴一滴慢慢浸入她的身体,并不曾如她所期待的那样带来新的能量,相反还像漏斗似的,把她的活力丝丝缕缕漏将出去,让她整个变成了一具空壳般的皮囊。她摸摸自己被药液灌注得有些浮肿的手背,还有连续的进行性消瘦之后,又细又软苍白干燥的手臂,自哀自怜的阴影义笼罩了她的心。
那天被朱颜失手推倒,小腹撞在洗手池的尖角上,导致她下体大量出血,送到医院去抢救,命是暂时保住了,子宫却被切除了。拆线出院的时候,有个医生跟她简单谈了病情,大意是她的子宫颈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肿瘤,从形态看很有恶性病变的嫌疑,需要做出病理切片才能确诊。回到看守所,副所长修丽也跟她谈话,告诉她在等待诊断结果的这段日子里,由医务室给予她一般性治疗,生活上享受重病号待遇,可以吃病号餐,每天增加一次单独放风时间,等结果出来以后再说别的事情。
应该说,安莺燕受到了在这个环境里最好的照顾。
朱颜在看守眼皮子底下,夺过彪哥递给安莺燕的条子往嘴里一塞,彻底改变了她俩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再加上陈山妹,三个人成了女监二号仓里的铁三角。
陈山妹包揽了所有生活起居事宜,帮她打饭打水洗衣服,朱颜负责她的营养补给,托家人送来警方准入的各种食品,还经常花钱加菜,千方百计让她败坏的胃口有所恢复。这两个人对安莺燕的呵护虽然事出有因,却属殊途同归陈山妹牢记着她曾经的关照,为了表达谢意:朱颜反省了给她造成的伤害,为了表达歉意。反正不管她们各自怀有什么样的初衷,对她的照顾都不遗余力,让安莺燕不得不接受,也不能不感动。然而,安莺燕心里明白,这迟来的温馨将是短暂的,随时可能因为自己身体的崩溃而告结束。
随着时间的推移,安莺燕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盼着出去了。她知道自己的案子比一般的淫秽色情案复杂多了,她打理的夜总会曾经往来皆高官出入尽富豪,有多少举足轻重的人物在这里罗织着他们的关系网,又有多少权钱交易在她眼皮子下边顺利成交,她心中都有一本账。也许她的存在让好多人如鲠在喉,不除不快,而雷子们也希望她在最关键的环节爆出猛料。夜复一夜的失眠,让她有很多时间去回想过去那些纸醉金迷的日子,每次回忆给她带来的,除了失落还是失落,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于是她想到了死。
无论从警方的态度,还是凭自我感觉,安莺燕已能判断出自己绝症在身。既然早晚都是一死,与其拖得不人不鬼再咽气,不如来个红颜暴死,说不定还能在老相好那儿赚得几声叹息。安莺燕一直以自己的美貌为荣,死到临头还得保全了它。
出于这个打算,每天晚上看守把医生开的安眠药发到她手里,看着她用温水吞咽的时候,安莺燕会迅速用事先握在手心中的一片维生素c,将药片替换下来,攒在一个小瓶子里,随身携带,准备等攒够了量,找个合适的机会一饮而尽。有了这个打算,安莺燕心里也有数了,不再盼望有谁来捞她出去,也不再理会案子有什么进展,她选定了看守所作为最后的归宿。
每天漫长的输液时间最是难熬,要不是有那只名叫黑狼的老狗,隔上天把就要来吊两瓶营养液,她更不知道要怎么打发这段光阴了。
刚开始跟一条大狗近距离接触,安莺燕浑身上下不自在,后来听说了黑狼的经历,竟然对它产生了某种同病相怜的感情。一个是曾经威风凛凛功勋卓著的警务犬,忍受骨瘤的折磨,惨度风烛残年:一个是曾经千姿百态受人追捧的交际花,怀揣向死的决心,流连最后时日。人犬之间何其相似,以致跟黑狼面对面输了两次液之后,安莺燕再也不把它当成一只狗,而是一个比自己幸运一百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