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的手触到大门时,那瓜皮帽刚预备把铜锁给扣上。
看着这个几乎要跪下去的女学生,头发吹得乱蓬蓬的,身上的衣裙都是土布,脚上那双鞋,甚至快顶破了洞。方才虽然也有十几位各个女校的学生拿着通知函进来,但哪里有这样打扮的呢?
况且,银行是什么地方,薪水那样高,进去扫地都得托关系。
瓜皮帽心理认定了宋玉芳这样的穷人不会是应考生,擤了擤鼻涕,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敷衍道:“校长说了,今儿有考试,可马虎不得。闲杂人等,一概不许乱闯。”
“我不是闲杂人等,您看,我有通知函的。”宋玉芳把包里大大小小的文书,和她的学生证一起举在了脸蛋两边,“您看看,我真是来考试的。”
瓜皮帽并不认得几个字,只会看看照片罢了,冷笑一声道:“呦,还真是呢。不过是你自己迟到的,赖不了我呀。再说了,这年头骗子太多。谁知道你是不是偷了人家的学生证,粘上自己的半身相来蒙我这个老头子呢。”
宋玉芳哭着摇摇头,红着脸,绝望地跪了下去,死死地拽着铁门不松手:“我真的是学生,如果您不信,可以打电话到我们学校核实呀。我也没有迟到,您的锁不是还没扣上吗?大叔,您行行好吧,我家里还等着我聘上这份工作,挣了钱买米买面呢。都是平头百姓,您也受过到处找工作的苦吧,您就……”
瓜皮帽不为所动,只管打发她走。
这时,远远地从学校里边跑过来一个穿西洋连衣裙、戴贝雷帽的女学生,向着这边一路喊了过来:“小玉,你别跟他废话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向路见不平的傅咏兮。她素日就是在路上遇见一个陌生的女子被人欺负都要站出来管一管,更何况是宋玉芳的事了。
傅咏兮刚站定,就冲着那瓜皮帽高声追问:“喂,你眼睛不要长在头顶上。不过是给学校看门罢了,有什么权利改变考试规定?”不等回答,她又举起了手腕,将一块闪着光的手表举过头顶,指着表盘,声浪也愈发响亮了,“你看看,亨得利的表总不会出错吧,离八点五十还差着二十秒呢。你要是不开门,就别后悔!”
“我看的是门房里的挂钟……”
瓜皮帽才解释了半句,傅咏兮早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指着校门外空地上停的那辆车,高声道:“看见那辆林肯车没有,你去打听打听这是谁家的车。教育部下礼拜不是要开章程议定会吗,我爸可是议员,他要是把这事儿说了,那可不是说句对不起能完的,非得追究你们校长的责任不可。到时候,我看你们学校还用不用你了!”
宋玉芳见着傅咏兮赶过来帮忙了,心里便觉得有了希望,赶紧也站了起来,在旁继续求情道:“我真的是来考试的学生,您就通融这一回吧。等事情闹大了,咱们可都没饭吃了。”
傅咏兮怒冲冲地纠正道:“你别弄错了,求他通融什么,该是他求你通融才对。”
那瓜皮帽看了看傅咏兮的打扮,恐怕她不是在说谎。真要得罪了议员的千金,把状告到议院去,怕是连这学校都得关门。因就赶紧堆了满脸的笑,嘻着嘴直说是误会。
因为要赶着考试的缘故,就连脾气火爆的傅咏兮也不想继续追究了,拉着宋玉芳一路解释,一路往考场外头去排队:“哎呀,总算你也知道考试改在这里了。今天一早,我家里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考试地点有变动。我一想,你家也没安电话呀,哪里能知道呢,就赶紧跑到你家去了。可是,伯母说你一早就出门了。我只好让司机开着车沿路先找到银行那边去,谁知一路都不见你的人。银行里头又不知遇上什么事儿了,挤得脚都插不进去,哪里还能找人呢?后来,司机说实在是太晚了,我只好自己先过来。现在见着你也赶来了,我就放心了。”说着,她又板起面孔,教训了两句,“不过,你下回可不许再动不动就给人下跪了。你这样的文明学生,难道还兴那套愚昧的封建主义吗?!”
宋玉芳微微点头,又紧张地握着傅咏兮的手,惊魂未定地解释起来:“好在昨晚上担了一夜的心,我都没怎样睡觉,一早就去了银行那边。而且,我还遇上了一个大大的善人,请我坐了人力车过来。”她的双眸随着她的回忆,一时闪着泪光,一时又溢出笑容。她的手心仍在不停地冒着汗,脸色也苍白得很,似乎仍在害怕,会不会再生别的事端。
这样一谈,下跪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傅咏兮先是不做声地拿出手绢来替她擦了擦,然后微笑着宽慰道:“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吗?路遇贵人,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呢。”
走到一幢二层楼高的教学楼前,就听见有人拿着大喇叭在分散人流:“各位中国银行的应考生注意一下,一楼的教室都是考场,每间教室坐三十人,大家排好队伍,一个一个走进去坐好……”
这里已经人声鼎沸了,大家都是年纪相仿,对工作充满向往和好奇的年轻人,交谈起来自然格外热烈。
宋玉芳有些听不清傅咏兮说话,后头又陆续有人推推搡搡地想往前挤。两个人只得说着“晚些时再细聊吧”,然后一前一后地站好,跟着这条长龙慢慢挪入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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