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暑气微显,暖阁和寝殿也终于没再烧了地龙,透着一股春日里空气的微暖通透和自然,当然,对于憋了一冬在暖室里的李彧来说,就是这样的感觉。
只不过这样好的春日,发生的事却比这舒服的春光糟心得太多。李彧只身着两层单衫,半倚在软榻之上闭目养神,赵翼在案几对侧说着查到的连月中毒的情况。
“陛下可还记得当初曾差点入宫为妃的邓燕?”
李彧也未睁开眼睛,慵懒道,“后来可是嫁了平阳侯世子杨明?听说没多久就生了嫡孙,杨家可生欢喜。难道这连月之死竟与她有关?”
赵翼心道李彧对朝野之事,果然了如指掌,沉凛道,“据臣查到的与连皇后下毒的宫女所言,确是邓燕身边的侍女将毒药给了她。但那侍女不久前却突然身亡,如今死无对证,其他线索又处理得干净,倒一时落不到邓燕身上。”
李彧微睁开了眼,不禁露出些讽刺的笑容,不想,这转来转去,这连月竟然还是死在邓燕之手。
“那赵卿以为此事却是如何?”
“据臣所知,这杨明有一同母胞妹,年方二八,正待字闺中。如今杨家处处被定阳侯逼得厉害,却又不肯老实,大概是念着这后位吧。只是为何却是邓燕下手?定阳侯若是不喜杨家,当初又为何会将邓燕嫁入杨家呢?”
李彧瞥了赵翼一眼,“呵,谁知道呢?!说不定他就是个疯子呢。”
赵翼心下一惊,定阳侯如今可是朝中重臣,李彧却这般说,有些匪夷所思。定阳侯与平原王的事,他原本也有所耳闻,但不是很关心,后来觉得与李彧可能有关,倒向王老夫人问过。王老夫人可算是这京城贵人圈里的老古董里,当初她可是个独当一面颇为厉害的主,将这王家打造成了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庞然大物,上上下下那些事情倒没几人比她清楚。
王老夫人与他说,她这辈子可是从未见过有几个像定阳侯那般用情颇深的,赵翼有些不服道,“即使如此,他还不是娶妻生子里?!”
王老夫人当时只是很和蔼地笑看着他,“你还小,有些事还不懂,有时候人啊,都是身不由己的。。。。。。”
赵翼从王老夫人语气里听出些莫名地悲哀来,倒也不再多说,不过邓京与李济之间的纠纠葛葛,他也算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当然,他还不知道李彧是李济与邓京所生之子。他更心疼李彧了,他能想象到李彧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苛刻甚至狠毒的主母,冷漠疏离的父亲,无能为力的生母,他当初带着年幼的胖元来到京城,其中的艰难大概只有自己清楚。
只要想到这些都是李彧曾受过的,赵翼边忍不住生出几倍的心疼。
李彧见赵翼不答话,继续道,“最近那些大臣,还是聒噪得很,一个个尽催着立后,跟急着嫁自家的老闺女一样。”
赵翼听得忍不住噗嗤一声,见到李彧杀过来的眼刀,又忍不住憋了回去,“其实,虽然这些大臣现在催得厉害,只要连皇后死因的消息放出去,胆子小的大概就被震慑住来;然后最多不过一个拖字诀。”
如今赵翼与楚仪要主持的事情变多,无法日日给小李亨上课,便变成了一周授课两次,主要是点拨一下、安排要学习的内容范围和方向,其余时间,李彧便从辟雍学堂要过两个先生,教授平日须学的课。骑射方面,小李亨如今年纪还小,本来便无须赵翼日日带着,他又十分颜控,嫌弃其他的将领五大三粗,便也未给他安排新的骑射老师。
李彧也不知道小李亨的颜控到底是遗传了谁,从来只喜欢漂亮的人物,不管男的女的,从来只喜欢亲近长得好看的,长的不好看的一律不近。如此简单粗暴的理由,时常让李彧哭笑不得。
确如赵翼所言,没多久,朝堂之上便无暇再扯在立后的事情上,因黄河中下游处发生了三十年来最严重的春汛。今年气候比往常更暖,水量来得更大,从洛阳、开封往下,黄河往更冷处走,有些浮冰还未及消融,河道送流不及,青州一带、豫州、徐州部分都受灾颇重。
更令满朝堂措手不及的是,边关竟然传来匈奴、羌、鲜卑、羯、羌五族联盟,向苍玄国压境而来,边关一线颇为紧张。春夏时节,往往水草丰茂,胡人多要放羊牧马,鲜少寇边,这番联合侵境,却是鲜少有之,一时间朝堂有些人心惶惶。
自苍玄末年以来,胡人侵边更为频繁,虽有老将驻边,多也是被动应敌,加之连氏一族掌权时,多任用族中子弟,失却城池多曾发生,乐浪、上谷、渔阳以北,边境线几乎年年内逼,北地郡以东一带也不复存。苍玄国势积弱,对此心知肚明的大臣不在少数,如今胡人联合压境,不得不忧。
李彧三道谕令急发边关,令赵成、皇甫矩、张固,分据武威、北地,朔方、云中,上谷、渔阳一代,全力抵挡胡人入侵。太尉邓京负责统筹军用物资调度,司空杨实即平阳侯前往青州等地赈灾。
但情势还是难以阻挡但急转而下,前方战报传来,进攻上谷、渔阳一带的鲜卑骑兵太过强盛,尤其首领拓跋宏精通兵法,张固将军有些疲于应敌,恳请朝廷援兵。
朝堂之上整个都弥漫着心焦的氛围,虽然战报如此,但李彧及百官对张固还是颇有信心,毕竟张固驻守上谷、渔阳多年,素有威望,待朝廷援军到时,怎么样还是能守得住的。李彧便也准备派韩石援兵。
拨得京师驻军精骑一千、步兵一万,整装而发,才出发不久,前方却传来急报,张固老将军竟战死沙场!
这下,满朝震惊。
李彧急召邓京、荀楠、赵翼、楚仪及司徒袁安于议事阁,荀楠、袁安眉头紧锁,邓京虽稍显平静,但都不发一言,唯楚仪上前道,“臣以为,张老将军已战死沙场,韩校尉不足以抵挡鲜卑铁骑。”
李彧示意他继续。
“鲜卑首领拓跋宏臣曾有耳闻,此人谋略非凡,鲜卑一族在其带领下迅速强大,过长白山一往而西,北方草原多已在其控制之下,匈奴等族都莫奈何。唯今之计,须兵分两路,一则派赵将军连日轻骑赶往渔阳,唯赵将军坐镇才有与拓跋宏一敌之力;另一边则须派谋臣往云中、朔方而去,对匈奴、羌族威利兼而用之,小战而胜后速速谈和,分兵救上谷、渔阳之急。”
荀楠在一边抹了把自己的胡子,皱眉沉思少许,不禁微微点头,“楚令言之有理,臣也认为该如此方好。”
司徒袁安疑道,“匈奴、羌胡,可会如此轻易谈和?!若是献纳财物的谈和,不要也罢。”
楚仪回道,“鲜卑与匈奴、羌胡之间,不和已久,鲜卑往西占了他们许多草原,这联盟实则松散得厉害。只是图我们苍玄这块膏腴,才暂且联盟;若是先示之以利牙,再稍示友好,最后许以借花献佛的好处,也不难图之。只要鲜卑兵败,往长白山回缩,他们大概更愿意得到他们的草原。”
邓京覰了楚仪一眼,“楚令言之甚美,只是如此大任,谁堪任之?”
楚仪向李彧恭谨俯身道,“微臣不才,愿请命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