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多月过去,三月八日,雨绵绵,午后三点,京桦出版社,在&ldo;三禾书店&rdo;,举办程少华的新书发表会。读者们或坐或站,挤在书店中央座谈区。衣着时髦的女编辑,先向前来支持的读者们介绍程少华新书,他的新书以古代传说中的异兽为题,创作十篇小说。作家程少华,白衬衫,卡其裤,一身轻便,立于讲台中央,透过投影机,他播放各种古代罕见异兽图形,跟读者分享创作灵感来源。读者们或低头做笔记,或看偶像的心情拍照拍不停,也有的是好奇经过,绕过来听。更有的,带上程少华的书,等座谈会结束,请作家签名。&ldo;这张像羊头却长着独角,身体又壮得像牛的,叫&lso;獬豸&rso;。&rdo;少华指着投影片,生动地解释着。&ldo;不要看它呆呆笨笨的,它能分辨曲直,要是见到有人打斗,会用角去触碰理亏的人。所以判断谁是谁非简单了,让&lso;獬豸&rso;来,说不定还判得比一些昏官好,还不用付它律师费,坏人贿赂它也没用。&rdo;大家被他的话逗笑了。程少华更换片子。&ldo;现在我们看下一张,这是&lso;夔&rso;,传说它是木石之怪。长得像龙,它的鳞甲,光如日月。古时传闻看到&lso;夔&rso;会闹大旱。不过,要是像这几天,每天下雨,看到&lso;夔&rso;就好了。是不是?&rdo;他笑问读者。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没有冷场。他神气清朗,充满自信,一举一动,俘虏了听众。座谈会结束后,读者拿着新书,排队请程少华签名,编辑忙着维持秩序。在那些拥挤的人们后面,一名女子,始终静静站在角落。她穿着高领白色上衣,米色长裙。一头乌黑长发及肩,身形消瘦,肩膀挂着个褐色的皮革袋。她不像那些热情书迷,挤着前头,要亲近作家。她一直隔着远远的距离观望一切,黑眸深情地追寻着,那曾与她朝夕缠绵,热情欢爱过的男人。他还是那么英俊,即使隔着人群远远观望,都能令她评然不已。他口条流畅,神清气爽,他看起来过得很好,甚至还完成新书。他的世界,已经没有她。这想法,令她黯然神伤。感觉,恍如隔世,很奇怪,很不真实。她真的曾睡在那个人臂弯间吗?曾躺在他身畔被呵护吗?早晨吃他亲手料理的法式吐司,晚上与他亲昵缠绵彻夜游戏。她的身体曾经无数次地,为他毫无保留地开敞,他们是那样亲昵地、露骨地拥抱,紧紧拥抱,抱不停地……现在……他感觉遥远,是跟她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了。不是他放弃她,是她的愚钝搞砸这份爱,他们几乎是幸福的,直到被她毁了。徐瀞远恍惚地、痴痴地,看着他。他已经放下她,但她还会心悸,还在眷恋。凭藉被他爱过的余温,度过每一日夜。关心他的新闻,追读他的书。即使他们分手,不联络,她还是爱他,她有遗憾,但没有恨。心中满满的,是对他的感谢,如果不是他,她现在才真的在地狱里。那件事发生后,她结束停车场工作,搬回家里,重拾室内设计,找回过去合作的工班,这几个月,顺利完成两个设计案,生活无虞。她一点、一点地找回自己的人生,不被仇恨绑架,开始正视未来。她很想他,有时想到发狂,徘徊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又怕碰到他,不知要拿什么表情面对。更怕被他遇到,她看到的不是他的惊喜,而是他的厌恶。徐瀞远知道,她让他太失望,被他讨厌也是应该的,回想起来,她给他的生活带来太多麻烦。如今,当她回顾过去,连自己都不敢信,曾有过那样黑暗颓废的日子,那样孤僻忧郁的时光。但她不会忘记,今生永不忘,在她人生最差的时日里,唯一发生的好事,就是被那个人深深爱过。他,目睹过最糟的自己。他,爱过最失意落魄的自己,那个连自己都唾弃的自己。多么荣幸,被他眷顾过。在那不可思议的岁月里,她备受恩宠,却连一句感谢都没有跟他说。当时间过去,岁月流逝。当她终于振作,回到正常世界。在每一个没有他的日子里,他的好,却逐日地具体。他给过她热情,他令她温暖,在她人生的冬天里,他是寒冽风中的白梅花,是她唯一凝视到的美,是她唯一嗅闻到的芬芳。而今他悬于高处,已不是她能随意攀折欣赏的。只要这样远远地,看他过得很好,就好了。徐瀞远红了眼眶,劝自己该满足。他安然无恙,没有被她拖累。她不敢奢求更多,遥远看着他,默默祝他安好。依依不舍她转身,走出书店,走进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