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听了轻蔑一哼,眼睛却仍然闭着。“在我看来,洞穴绝对是整个火星上对我来说最陌生的地方了。”他答道,“没错,这里是有植物。可是整个环境都在地下,藏在一个几乎能让地球上的同类都相形见绌的巨大无比的水晶洞里,而且有九成都依靠着一种我们人类迄今为止都归于神话传说的自然力来驱动。”他说到这里笑了笑补充道,“呃,应该说是大多数人类。我听说过有些人认为人类之中隐藏着一群会施诅咒偷走男人老二的邪恶魔术师。”
蜓蜓听了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啥?!”
“我第一次讲的时候也没忍住,”马克解释道,“其实是有这么一种非常奇特的精神疾病,算是一类妄想症,会导致一个人认为自己的生殖器消失了。然后自然而然地,他们肯定就会把这件事怪到别人头上,因为很显然……”话才说到一半,这位人类又控制不住狂笑了一阵,最后才勉强说完,“……这玩意可不会好端端自己跑了……”
蜓蜓听着也笑了,不过有些迟疑,没马克那么夸张,“你们人类挺怪的。”
“这,有可能吧,”马克情绪平复之后继续说道,“不过我刚才想表达的是,相比这里的其他东西,居住舱才感觉最像家。我在一个模拟居住舱的环境内训练过数年。而且到了火星也在居住舱住了一年多。洞穴是挺不错的,只是……”
“洞穴还有生机,”蜓蜓黯然说道,“居住舱却快要走到尽头了。”
马克终于睁开了眼。目光里带着一丝伤感,望向舱室另一端的舱壁。“是,这我清楚。”他答道,“我们是在一点点夺去它的生命。即使我一直都有做好维护工作,维生系统的运行容量也已经下降到差不多百分之八十了。其实就是现在这样都已经算是我们很走运了。就算只是按居住舱满员的负载,从设计上也根本支撑不了这么久,更不用说还要再加上舱内的一个农场了。”
“唔。”人类光凭这样的一声咕哝就足以应对许多对话,对此蜓蜓也是深以为然。
“在我们那里有一本童书,”马克继续讲道,“名字叫给予树。这棵树给了一个年轻男孩一颗苹果。等他稍大了一点,它又给了男孩一个荡秋千的去处。等男孩终于长大成人了,他砍下木头造了栋房子。最后他到了垂暮之年,树已经没有能给他的东西了。原先的树如今只剩一个矮矮的树墩,于是老人便坐在树墩上歇息。居住舱给我的感觉也是这样的——一棵给予树。”
“这……这也太蠢了!”蜓蜓听完高声嚷嚷起来,“我要搞一本这个书带回去放在虫巢的育虫房里!这绝对是个完美的幻形灵故事!只不过这本书我们肯定不会起名叫‘给予树’,而应该是‘索取孩’!这棵树的给予和小马们‘给予’幻形灵的性质是一模一样的!”
“是,以前也有不少人注意到这个故事其实讲得有点片面,”马克答道,“不过其实这个故事还有另一层深意。到头来小男孩索取的东西却并没能给他带来快乐。最后他除了这个树墩之外已是一无所有,因为他永远都在索取,却从未想过回报。等他迈入风烛残年,他又回到了一开始自己幼时曾经愉快生活过的地方,试图找回往昔的幸福。”
说到这里马克摇了摇头,“上次读这本书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很多地方可能都记得不准确。不过我们就这么把居住舱搜刮得一干二净,我心里是过意不去的。这也是我愿意协助保护洞穴的原因之一。我无力拯救居住舱,但也许我能让洞穴留存下来。”
“唔。”蜓蜓又换了个姿势,“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还是有点不舒服,”马克答道,“再给我几分钟。”
“好。”蜓蜓起身活络了一下自己的腿脚,接着跑向她丢在一边的太空服,“我暂时先回一下居住舱。要我帮你拿什么东西吗?”
“药箱里有瓶标着‘阿司匹林’的药片,”马克答道,“可以的话麻烦帮我带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尽可能别碰维柯丁比较好。”
“行。我一会就回来。”
离开飞船的气闸并通过二号气闸进入居住舱还是花了点时间。走进居住舱,她先是看了看时钟。再过大约两小时,马克就要开着二号漫游车到洞穴去把大家都接回来——呃,反正肯定是要接回星光还有火球的;至于莓莓与飞火,她们会自己走回来。不过就现在而言,在居住舱内的只有她一位。
居住舱的地面仍然很脏,但泥土都已经不见了。所有植物都被小心移植到了洞穴,同时能够铲起的营养土也都尽可能搬运了过去。他们五位在太阳日6当晚初来乍到时还是发光锃亮的众多橱柜与工作台,现在却是一副脏污不堪饱经沧桑伤痕累累的样子。一号气闸爆破后帆布上留下的那道疤痕仍然吸引着眼球,还让蜓蜓联想到了以前那只为风暴大王效力的小马,不过叫什么名字已经不记得了。某个空气循环扇转动着嘎吱作响,另一个则是不断发出只有蜓蜓才能听见的高频啸叫预示着风扇的轴承即将发生故障。
没有了农场——也没有了难民们——空荡荡的居住舱往昔不再,显出了疲态,同时更表露出几分伤感。如果要让蜓蜓把这种感受表达成文字,那就是从原来的我依然挺立逐渐变成了我曾屹立。她还是说不清她感受到的到底是真情实感还是某种魔能匮乏引起的幻觉,可是她的感觉并不只是居住舱命数将尽;感觉仿佛居住舱心知肚明自己即将走完最后一程。
“打扰一下,”独自处在帆布穹顶笼罩下九十二平米的舱内,她开口说道,“我,呃,只是想在这里说几句话。建造你的并不是我们。我指的当然是我们五个,马克另当别论。我们只是就这么不请自来。是你庇护了我们。在你遇到问题时你也向我们发出了预警。是你抵挡了可怕的东西保护了我们的安全。而如今我们却要拆下你的一部分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一些模糊的迹象让这只虫感到她吸引了什么东西的注意。估计又是幻觉吧,她暗想着。虽然自觉荒唐,可她还是决定继续。
“其实,我只是想说我们无比感激你为我们付出的一切。我们真的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不应该如此粗暴对待你。你不值得就这么过完一生。你本应带着你的既定组员完成一次更快乐的任务;现实带来了我们,你却还是那么负责地照料了我们。而现在你更是给了我们能在途中长期生存,也许可以活着回家的机会。”
蜓蜓走向居住舱内负责监管全部设备的主计算机的控制台;这台主机实在太大,他们不方便一起带到斯基亚帕雷利。她伸出一蹄抚摸着控制台的一侧,轻声说道,“谢谢你。”
居住舱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