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知道那个小姑娘,柔和了眉眼,接过树苗打量:“苗子好呢,果子也是个好孩子,真是造孽,怎么就吃药吃傻了呢?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瞧着还没七岁的二丫脑子灵光。”果子全名儿叫杜妙果,小时候瞧着冰雪聪明的,就是有时候说胡话,她阿娘怕孩子是有什么毛病,带着去医馆看病,吃了很多奇怪方子,终于把人真吃成了远近闻名的傻子。张叔打个哈欠,穿好衣服,不好说人家爹娘得不是,只能附和地叹息一声:“可惜了。”被张家夫妻俩同情的小傻子并不知情,坐在院中的丝瓜架子下编辫子,两边的麻花辫,一边整齐漂亮,一边歪歪斜斜狗啃了似的。她头发很长,黑亮的辫子垂在身前都还能到腰,是以她自己动手的这边辫子一直编到了爹娘挑着豆腐出门,三姐妙杏起床。杜妙杏比妹妹大一岁,长得并不如妹妹好看,脸色因为营养不良和长期劳作显得蜡黄,一块红色的胎记覆盖了她半个额头,加上杜家太穷,十七岁还在待字闺中。看见妙果在丝瓜架子底下闷头编辫子,妙杏走过去一瞧,果然妹妹的手艺没有任何进步。叹息一声,她温柔地给妹妹解开辫子重新编好,引导着妹妹开口说话:“今天起得好早,在菜地里找到什么了?”家里房间不够,她们姐妹向来是睡在一间的,妙杏最清楚妹妹不睡懒觉,天天早起在菜园子里扒拉泥土。为了给妹妹编辫子,妙杏蹲在她身前,妙果愣愣地看着屋檐下的蜘蛛网,听到她问话,视线才慢悠悠地落到妙杏的肩膀上,那里坐着两只灰褐色的小东西。细细的身子顶着不起眼的大伞帽,整个身子加起来也没有妙果的巴掌大,像雨后的蘑菇,不过是会跑会动的那种。“菜地,小虫子,背着房子。”妙果慢慢把手放在姐姐的肩膀上,说话间屈指弹飞了那两只蘑菇精。妙杏毫无察觉,站起来牵着人去厨房,扩展妹妹的认知:“那是蜗牛,你抓住它了吗?”妙果乖乖地提着洗得发白的土布裙子跟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没有呢。”杜家不富裕,孩子却多,大哥已经分家出去,二姐嫁了邻镇上的屠户,家里如今还剩下等媒人消息的妙杏,痴呆之名远扬的妙果,以及这个家里唯一的读书人——六岁的小弟。小弟下午去书院上课,家里的活计不用动手,是以上午的时间大多是睡过去的,妙杏却得领着妹妹喂鸡扫地洗衣服,临近中午时又匆匆进了厨房做饭。她待小妹妹是怜爱的,并不会因为妙果看着反应迟钝就欺负她,反而处处照顾,比杜家阿娘更像个亲娘。抱着装菜的筐子进厨房之前,她对日头里晒着的妙果喊:“果子,戴上草帽,去给摘两根黄瓜来。”还在菜地里跟大白萝卜较劲的妙果默默松开了被揪秃的萝卜,去屋檐底下摸了个大草帽扣在脑袋上,慢吞吞地朝着黄瓜架子走去。此时已经是夏季的尾巴了,黄瓜藤枯死了不少,估计再过两天就吃不上黄瓜了。妙果在架子前面站着不动,盯着阿娘说过的做种子的老瓜,又在枯败的叶子里试图找出第二根能吃的瓜,遗憾的是,一无所获。篱笆墙那边出现个人,趴着墙对她招手,妙果看过去,发现是张婶子,她还端着一碗什么东西,顶着日头喊她:“果子过来,看婶子给你做啥好吃的了?”好吃的。妙果走快了几步,张婶子递过来手里的碗,里面装着三张肉饼,混着开春时候晾干留存下来的椿芽,香气扑鼻。张婶子隔着篱笆拍了拍妙果戴着草帽的脑袋,跟她叮嘱:“你们三个孩子都有,别叫妙杏省给弟弟了,也别跟爹娘说,叫你娘知道,又胡思乱想。”妙果点头,被太阳晒蔫了似的,声音细弱:“谢谢婶子。”张婶子喜欢女儿,杜家不把女儿当人看,一年到头地干活,当骡子使唤,却只能过年时候才分上两口肉尝尝味儿。你说家里穷也就算了,偏偏妙杏和妙果都瘦的一把骨头,肤色蜡黄,杜小弟却能吃的白胖白胖的。两个女孩从小就乖,时不时还帮她带带皮孩子,实在看不过眼,张婶子就偷偷地给姐妹两个做些好吃的。她本意并不是不喜欢杜小弟,却到底是偏心了点,有一次家里熬了鸡汤,她给姐妹俩送了一份,恰逢杜小弟身体不适,妙杏把汤省着给弟弟了,让杜家阿娘知道了,当时闷在心里不说,却在镇上与人话里话外说她看不起老杜家,当杜家人是讨饭的。张婶子并不怪她如此,只是以后送吃食都是三个孩子谁都不短,也叮嘱妙果别告诉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