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翰林编修的职责之一,是稽查理藩院档案。刘珏是个心细如发,同时眼里不容沙子的人,此次轮到他稽查理藩院的档案,他发现俄罗斯商人和理藩院各级官员有?一些不正常的往来,对方能从相关交往中套取清军的武器和粮草储备,于是他写了很?多折子上奏。这事儿首先被他自己的上司拦下?,之后理藩院的官员也?向他施压,都想让他闭嘴。若在平时,这事儿告上去也?没人重视,现在战事爆发,一旦捅破,必定引得?龙颜震怒。两部所涉之人都将受到重罚。涉及身家性命,两部之人都很?激动。按说最?简单的办法是悄悄找个人搞死他,可是他还有?个表姐是宫中贵人。他活着的时候,贵人娘娘不敢为他出?头,可人要是死了,断没有?不去皇上面前哭诉的道理,一哭,什?么?都得?扯出?来。所以大家就把他拉出?来公然羞辱,一是恐吓他,二是杀鸡儆猴。说白了,不怕人看,就怕人不看。谁敢捅到皇上面前去,就是这个下?场!过钢易折。他现在得?罪了两个部门的人,在朝堂是无法立足了。倘若皇帝爱惜他的耿直衷心,可能会保他一保,将他下?放。倘若皇上根本不在意这个微末小官,可能冷眼瞧着他慢慢消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他期望的那?样,清扫处置所有?贪污犯。不然谁来干活?哎,本朝的吏治啊……趁着群情?激奋,我悄悄离开了翰林院。不管有?没有?人把这件事捅给十四爷,保险起见,我得?想个办法告诉他,免得?他因为这些蛀虫前线失利。但为了不引起误会,又不能让他知道是我说的。苦苦思?索间到了家,没想到他已经不请自来了。自从十?四翻墙进来过一次,我花钱雇人在墙头扎了很多荆棘,每天出门前,还会在门顶上夹一片树叶。现在,树叶不见了。我在门前站了足足五分钟,才打消了去隔壁借一把切瓜刀的念头。在手指触及门板时,胸口仿佛压着千钧重担,连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我真的很怕他。这种怕不是因为生理?上的创伤,而?是因为在长期斗争中失去了信心,只能?被动承接各种蹂躏,逃不掉,躲不开。如果说最初令我不得?不对他一忍再忍的原因,是他的身?份,那么现在,已经纯粹变成了他偏执的性格。这种执着的纠缠,似乎最后只有一种出路:把我变成那只被送上餐桌的海东青。这一次,他没有藏在黑暗里,点了一根蜡烛,坐在昨天居生坐过的板凳上,怂狗金毛在他脚下趴着。本来正盯着桌面上的一副画,听到我开门而?入的声音,和?狗同时抬头望过来。看的出来,这几日他确实很忙,瞧着明显比几日前憔悴得?多,连眼神都疲惫无力?。我走到院中,抱着老榆树,如临大?敌般看着他。他从怀里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搁在桌上,无声地朝我勾勾手。?见我不为所动,他又掏出一锭,放在旁边,再次勾手。我都迷惑了,这是什么战术?很快,银锭子摆了一整排,迷人的钱味盖过空气?中的花香,直窜鼻腔。但我是有定力?的!就算穷死,也不能?要他的钱!这可是个随时会翻脸算账的男人!他冷冷一笑,从靴筒里抽了一把匕首,接着拎起?我家怂狗的耳朵。怂狗不知危险,傻了吧唧地仰头舔他的手腕。他冲我挑挑眉,伸出三根指头,十?秒往下折一根……我怎么可能?赢得?了变态!等我进了屋,他把金毛驱赶出去,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过来坐。”今天改性儿了?居然?没让我关门!我慢吞吞坐过去,这才发现桌上放着朗世宁给我画的半身?相。他伸手轻抚画像上我的脸,轻叹道:“要是你?真的像画上这么温婉就好了。”接着毫无征兆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温和?地看着我:“是不是偷偷剪头发了?不准再剪了听到没!等我回来,要看到你?梳画上的发型。”我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好,听你?的。”今天他格外好说话。收回咸猪手,坐得?板板正正的,看不出半分恼意,眼里只有浓浓的忧虑和?不舍。足足盯了我三分钟,才一改缠绵不舍,严肃地说:“今天来,是跟你?告个别,我要出趟远门。”看来出征已定!我没有搭理?他,苦苦思索该怎么提醒他,俄罗斯间谍已经摸清了清军的底细。虽然?我怕他,恨不得?他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但从未有过害他的心思,一是因为现代社?会二十?年?的法制教育不允许,二是因为若战争失利,受害最大?的,不会是他这个统帅,二是冲在最前面的千千万万个大?头兵。“我就知道你?不会问我去哪里,几时回。”他发了一句失望的感慨,但并未在这种情绪中沉湎,很快又道:“走之前,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太莽撞了,总是不听我的话。年?前得?罪了文人,现在办学的风声走漏出去,中医也恨你?入入骨,我不在京城压阵,他们对你?不利怎么办?”我心头一跳,想的却是,我领导会保护我的吧?“你?看起?来聪明,但只会阳谋,对阴谋一窍不通。性子倔强,心肠又善,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旁人的圈套。我知道怎么嘱咐都没用,只能?多为你?筹划些。”别吧……我想说我也没那么废物,他却不容我置喙,面色严肃道:“你?听好。我已经买下了你?隔壁的院子,明日赵嬷嬷和?我从丰台大?营挑的八个好手就会住进去。你?愿意的话,可以搬过去,不愿意也没关系,赵嬷嬷会继续照顾你?的起?居,那八个好手会保护你?的安全。另外,巡捕营都司高忠和?顺天府的通判徐立都是我的人,他们一个负责京城巡逻稽查,一个负责经济民?事纠纷、诉讼,虽然?官不大?,权力?却很实用,在京城也颇有些人脉。我已和?他们打过招呼,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你?就请他们帮忙。”接着指了指桌上的银子:“这些钱你?留着,万一遇上什么事儿,可以上下打点。平日衣食住行就不要从这里出了,我已给赵嬷嬷额外留了足够的银子,保你?过得?比在贝勒府更?舒心。”“我不……”他眉头一竖:“我是出去打仗的,你?想让我天天提心吊胆,就尽管拒绝。”……“要是我回不来了……”“别煽情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肯定能?威风八面地回来耀武扬威。”他嘴角快要咧到耳边,一把抓住我的手,双目炽热:“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不是,你?脑补了什么??我甩开他:“注意分寸!”他乖顺地点点头,敛去笑意,徒留几分伤感:“刀剑无眼,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活着离开战场。有几句话,我必须要交代。要是我回不来,你?就为我守节,决不能?嫁人!要是你?嫁了人,我就变成厉鬼,日日纠缠你?夫君!”……我是不是得?谢谢你?不纠缠我??我戴着痛苦面具,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要不你?现在就杀了我吧,我感觉早晚要死在你?手里!”“怎么,你?现在就有了想嫁的人?”他面色骤变,戾气?汹汹。我破罐子破摔道:“有的话,你?要怎样?”他嘴唇一抖,目光阴鸷,看得?出来很想放狠话,却硬生生忍住了。软下腔调,委屈吧啦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气?我。我这一去,可能?不止个月,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