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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页(第1页)

趁张靖苏还在楼下替江姵芝叫车,他偷偷打量起这个公寓。公寓里家具齐全,布置却简朴得很,张靖苏的东西不多,不过甘小栗在江姵芝刚才喝汽水的座位旁边看到几个大皮箱,再往窗前一张书桌上看,一个立起的相框吸引了他的主意。

光润的木质相框中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上两个年轻人站在一起,一个亲昵地揽着另一个的肩膀。甘小栗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张靖苏,照片上的他应该比现在年轻几岁,也戴着金丝眼镜,满脸含笑看着镜头;被揽住肩膀的那个人个头稍矮,英气中兼有一种柔情,脸微微朝着张靖苏,嘴角带笑。

乍看之下很稀松平常的一张合影,甘小栗看了一阵眼,看得心里突突直跳。

照片上被张靖苏揽住肩膀的人,可不正是自己?

不是风动是心动(一)

好吧,应该只是跟自己长得像而已,甘小栗立刻清醒过来。

看照片上两个人亲昵的样子,感情影响相当不错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跟自己长得这般相似,还跟张老师关系这样密切呢?他心中好似点燃了一个小小的火苗,丁点大的火光忽闪忽闪地撩动心弦,勾起他对照片上的人的好奇心。

“小栗,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张靖苏打发走江姵芝,边进屋边问,一进来就看到甘小栗对着书桌上的相框发愣,当下明白他发现了什么。

一瞬间,一段封存的感情“砰”地被揭开盖子,张靖苏面红耳赤,不知该说些什么。

甘小栗扭头回望张靖苏,正所谓“无心者无忧”,他只当这是两位好朋友的合影,哪里知道照片上两个人的生死羁绊。于是他单纯地看着张靖苏,眼神清澈无害,问到:“张老师……”

张靖苏心里立刻开始打草稿,成百上千字的文字于虚空中倾泻而出,他想用最容易听懂的话向甘小栗解释自己和金岁寒的感情,又怕说得太精炼无法表达出这种感情世间稀有,还怕说得太直白显得这种感情不够深沉,思来想去,一篇万字长文已然拟成。

“我阿爸的事,有消息了吗?”甘小栗杀了一个出其不意。

“万字长文”扑了个空,张靖苏刚酝酿的感情堵在胸口,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你阿爸,噢,你父亲……也是,我擅自把联络地址改到了报社,我想你在槟榔屿孤苦伶仃,怕登了寻人启事会给你带来麻烦,比如有人上门冒充,或者有人诈骗之类的,所以留了报社的地址。”

“原来是这样,多谢张老师肯帮我,又听我事事想得周全。”甘小栗谢到。

哪里哪里,我当然是希望能多见你一面是一面了,张靖苏这么想着,嘴上又说:“不过,寻人启事发出去,报社还没有收到线索,再等几天吧。”

甘小栗有些诧异:“什么?没线索?也就是说……那跟踪我的人……”

“跟踪你的人?”张靖苏忙警觉起来。

“嗯,昨天在杂货铺里、在家附近,我都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我,甚至还听到了背后传来脚步声。我本来还以为是报社给我的地址给了……”

张靖苏搬来凳子让甘小栗坐下,他自己再坐在一旁,神色微微凝重,说到:“并没有将你的地址给任何人。只不过你这样无钱无势的一个小年轻,刚来槟榔屿没多久,到底什么样的人要跟踪你?”张靖苏陷入了沉思。

风吹动窗帘,外面的风景影影绰绰地透了进来,甘小栗在张靖苏的公寓里坐了一下便走了,他开小差的事高元保没有加以责怪,还因为他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把那盒沾湿的卷烟卖光了的关系,对他格外宽待起来。

一晃这民国二十八年结束了,这一年国际上烽烟四起,西有英法敦刻尔克大撤退,东有日本提出所谓“大东亚共荣圈”构想,而国内战事继续相持,重庆被轰炸,晋西北开始反“扫荡”,也有“百团大战”这样令人振奋的消息,可这些都离槟榔屿太远了。对于生活在槟榔上的人,他们按西历作息,政府和学校每个礼拜有一日的休息,元旦这天照例有当地拿督带头举办的一些庆祝活动,华商这边也有参与,只不过春节才是华人第一等的节日,此时不过是特地应情应景。

元旦这天,大清早到了高记杂货铺的开门时间,甘小栗和守夜的老头交了班,打开店铺大门,立刻迎来了1941年的第一位顾客。

“诶,张老师您怎么在门口?”甘小栗笑着招呼到,上次他俩见过面之后“被人跟踪”的事情再没发生过,甘小栗的不安与恐惧随着时间推移没两天就抛去了脑后,他在晨风里笑得清爽,左脸上的梨涡十分明显。

张靖苏满眼都是这幅笑容,对方越是清隽可爱,离他心中的金岁寒就越远。金岁寒,他留学日本黯淡生活中的光芒,是个清淡又满是愤慨的矛盾体。他俩相识的时候只不过比现在的甘小栗略大一点,那时的金岁寒和今天的甘小栗一般纤瘦,气质却是刚直的,和同学们比起来金岁寒寡言少语很多,总是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书。然后这样清淡的人,认准一件事、认准一个人,就会拿出浑身碎骨浑不怕的精神……

“张老师?”甘小栗的声音再次传来。

张靖苏不急回话,先是左右张望,将高记的铺子里外前后看了个仔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检查工作的下级官员,然后他随便找了个里头开口到:“嗯……给我来两根蜡烛。”

不想却给甘小栗看穿了,“张老师,您真的需要蜡烛吗?”

张靖苏解嘲地微微一笑,回答:“路过这边,记得你说在这里当伙计,顺路过来看看你。不好意思光是看,总得照顾照顾你们生意。”

“那谢谢您照顾!”甘小栗一跳一跳走进店里拿出了两根蜡烛,出来递给他的时候提到在他家看到照片的事。“张老师,那天我在您家看到了书桌上的照片,照片上那个人是谁呀?”甘小栗又杀了一个出其不意。

偏偏是毫无准备的时候被问到了,张靖苏的万字长文打了水漂,他刚刚还想着金岁寒,心中百感交集一个字都拟不出来,口中含含糊糊到:“那是,以前的一个好友。”

甘小栗琢磨着“以前”二字代表了什么,是指曾经的好友而后来绝交了,还是……他想知道这个跟自己长得如此相似的青年的下落,“那现在呢?”

“现在……”张靖苏说,一声叹息轻得像蝴蝶振动翅膀。

甘小栗看着张靖苏的肩头塌下去,知道自己触及对方内心柔软的部分,有点后悔,又为见到张老师这样一面而感到新奇。不过甘小栗是个一点就通的人,不敢在这件事上继续打听下去,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找到了换话题的出口。

“张老师,您看那边的人不是——”

沉浸在忧郁气息中的张靖苏顺着甘小栗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来,定了定神再看,为首的是新成为自己学生的简行严。

简行严不曾看到街对面高记杂货铺门口伫立地两个人,他戴着墨镜,穿着深绿色打底、鸢尾花图案的宽大印花布衬衣,岛上海风一吹,衣衫鼓起如船帆。在他后面跟着几个下人,就和泉州城里的江姵芝一样,年轻的公子小姐,带着家里一干耳目嚣张地出门。简行严拖着这队人,停在一个早点摊前面,那摊子是个夫妻档,又小又破,用一根木杆支起一个雨棚,棚子下摆了两张方桌,若干长条凳,经这些人一占,摊子几乎要爆开。

“劳驾给我五碗云吞面,四碗只要面不要云吞,一碗只要云团不要面。”简行严阔步落座,伸出一根指头抬起墨镜的一角,对摊主说到。“

摊主也是见怪不怪,将那两张方桌收拾干净,回头对自己老婆说:“下一碗云吞,四碗面。”

街道并不宽,简行严的声音很轻松地飘到高记杂货铺的门口,甘小栗和张靖苏都听到了简少爷和摊主的对话,当着张靖苏的面甘小栗没好意思大笑出来,一个劲地搓自己的脸,把左脸的梨涡都要锉平了,只听这时张靖苏说了句:“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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