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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页(第1页)

“先把人找到……”除此之外,简旌一时也没想到什么解决办法。

那些当父亲的人(二)

姓周桥的木屋里,刚得知女儿不幸消息的老赔佝偻地靠着墙壁,断腿痊愈之后留下的后遗症让他终生再无法好好走路,他浑浊的眼珠盯着地板动也不动,木头地板上到处是破口,补丁打了一层又一层。最终那对眼珠被眼皮完全包住,甘小栗看不出老赔的表情。

“请节哀。”简行严站在木屋的阳台上,他的话像是对屋里的人说,也像是对着屋外的海。放眼望去可以看到远处海天相接的那条线,海和天空貌似在争夺地盘,天空低低的压下来,而海面也在酝酿一场大浪。简行严没有到过姓周桥内部,心里虽然因为蔡咏诗的离世而感到悲伤,却被这里努力生活的气氛打动,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姓周桥家家户户已经开始一日的工作,倒夜香和打水的身影络绎不绝,袅袅炊烟腾起,渔船出海,脚夫和车夫陆续上工,争吵和嬉笑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

甘小栗坐在原先自己睡过的行军床上,他并没有告诉老赔整个事件的经过,扯谎说蔡咏诗在周宗主别苑受到折磨生了场大病,他们找上门去周宗主这才让他们带走了刚刚咽气的蔡咏诗,老赔就算半信半疑,也知道是为了哪方面的折磨——到底也是这位父亲亲手将女儿变成了妓女。

老赔问:“我女儿现在在哪里?”

甘小栗答到:“在肖记者住处,你要去……见最后一面吗?”

“不用了,我去了也没什么用,再说咏诗活着的时候……也不想见我。”

“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去办的吗?”

老赔清清嗓子,挤出一口痰就吐在地上,他说:“没有,本来是托你们帮我找她,现在人也,也找到了,我不敢再麻烦你们什么。简少爷和栗少爷都是讲情义的人,肖记者对咏诗也是真心,说起来,肖记者应该也很恨我吧。”

甘小栗以沉默表达了同意。

老赔想了想,瘸着腿在自己房里被褥下面摸了一阵,摸出一个小木盒,“这里头有咏诗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还有她小时候戴过的一对银镯子。”

甘小栗听蔡咏诗说起过镯子的事,她心里是怨恨的,于是说到:“这对镯子小蔡姐如今也戴不上,不如你自己留着,还有个念想。”他拿走了木盒里写着蔡咏诗生辰八字的纸条,把盒子还给老赔,老赔接过去,悲戚一笑。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咏诗曾经几次同我说起,她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龙宫后台,最好是小栗子去帮她取回来。这话说过好几次,我想以她的个性,应该是有什么暗示吧。”

甘小栗暗想小蔡姐竟然还有暗示给自己,头天在周家别苑救她出来,她一句话也没有对自己说,可是真有要事吗,还是老赔记错了。他心中暗自不安,又急于想知道龙宫的后台到底有什么,转念又想起龙宫歌舞厅被坎贝尔的手下封了个严严实实,只希望小蔡姐所说的东西没有被宪警发现。

阳台上简行严收了视线回到屋里,见两人聊得差不多了,便问老赔有什么打算。老赔反问自己应该有什么打算呢?简行严愣了愣,他望着老赔屋里简陋的家具、散乱的衣服、老赔花白的头发和枯木一般的脸,胸口瘪下去一块,往下看,一双黑脚插在拖鞋里,脚上布满盾牌一样厚实的硬皮,这是一双跋山涉水的人口贩子的脚,但是呢?但是他十恶不赦的营生能改变他的窘境吗?

“等办好蔡小姐身后事,我再把下葬的地方告诉你。”简行严说,“蔡小姐这一生快乐太短暂,希望她今后再也不会有痛苦。”本来他还想叮嘱几句,尤其是劝老赔不要为了女儿的死做傻事,看老赔那副见惯世间百态的样子,简行严觉得自己多虑了。

从老赔屋里出来,甘小栗问简行严:“你知道为什么人死了要办丧事吗?”

简行严想说自己家里目前为止还没有办过,突然想起甘小栗父亲也是在自己家中不明不白的死去,于是不敢提这茬,便答了“不知道”三个字。

甘小栗并未敏感,怅然若失地说到:“因为操办丧事劳心劳力,又最热闹得紧,白灯笼一挂,守灵的几圈麻将打下来,也就忘记了要去悲伤。想来我妈当时过世,丧事还是她东家给帮忙办的,后来再死人,也没工夫办了。”

“你是想替蔡小姐……?”

他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小蔡姐的事更加麻烦,咱俩还要想着如何应付东乡的死。”前一晚在肖海家里,碍于主人发话大伙儿谁也不敢出声,就那么静静的耗了一夜,白白浪费了讨论对策的时间,只有张靖苏最后安慰这群无知的青年,东乡被杀虽然是桩凶案,不幸中的万幸,你们至少不会落到宪警手里。

张靖苏说的不错,自从英国人开始撤侨之后,好几个街区已经由当地商会或者帮会接手管理,只有一些当地人或者印度人生活的区域还保留着殖民政府的治安管辖。日本商人东乡被杀,凶手自然是《槟榔晨报》的记者肖海,作为帮凶的甘小栗和简行严也逃不掉干系,可这件事又是因蔡咏诗被害而起的,当中还牵扯了姓周桥第十三任宗主周拂,尽管很复杂,却只在中国人和日本人中间打转。

甘小栗手里握着写了蔡咏诗生辰八字的纸条,继续说:“我以为我会更加悲伤,可我的心里是空的。行严,如果你死的那天,我心里也会这么空吗?”

“呸,什么我死那天、你死那天……哎,我们都好好活着好吗?”简行严走在他身后,偷摸给了他一个拥抱。

“老赔的话你听到了吧,我想现在就去龙宫,趁现在还没有人要抓我们的时候。”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俩把上衣脱去,光天化日打着赤膊走路,两人经过一番历险,身上又是泥又是汗又是血污,倒真是一副穷酸样子,就算是被简行严那帮公子哥朋友撞见,也绝对不会被认出来。

两个人摇摇晃晃穿小巷走去龙宫,龙宫前一天已经被坎贝尔带人查封了,他们到的时候故意先在远处驻足看了看情况,只见大门口被两条白色封条封住,看起来虽煞有介事,却连个把守的人影子都看不到。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即便如此只不过一天没开门,龙宫竟然瞬间也破败起来,门上原本围在硕大招牌外侧的小灯泡破了不少,歌舞厅的一圈亮堂堂的玻璃窗也空了几扇,风一吹,门口满地的垃圾拿这儿当了舞池。外墙海报上的“十大艳女”也被不知什么人拿黑笔乱涂乱画,不过艳女之一的金莉莉今天正站在自己画像的正下方,她一改昨天查封时的狼狈,装扮得妖妖调调,油头梳得锃亮,旗袍开衩处白肉翻涌。过了一会儿来了一左一右来了两个男人,都像和她关系亲密,一时三人拉扯起来,倒把路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甘小栗他们的机会来了。

趁大家都去看金莉莉的热闹,甘小栗和简行严跑到背街,龙宫的后门只随便的贴了一张封条。甘小栗手巧,轻轻把封条揭开一半,门栓从里面浅浅的被带上,他捡了块木片从门缝伸进去,一寸一寸把门栓拨开。

龙宫里面被突然斜插进来的光线刺透了,黑洞洞的甬道尘埃起伏,甘小栗想起了昨天周家寺庙底下的暗道,脚下停顿,这时简行严大步迈到他前面,又回过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手腕上的温度亲切熟悉,甘小栗抬头看了一眼简行严的后脑,发觉自己身高和对方接近了一些,心里面悄悄生出一丝欣慰,他多希望两个人能够共同进退、相互助益,而不是就像寻常男子追求和保护寻常女子那样。于是甘小栗也追上了简行严的步伐,对他说:“跟我来,这里我来过。”

他俩摸到龙宫后台的化妆间,大白天的这里挂着厚厚的窗帘,朦胧中两人看到六个桌子,上面摆满了泊来的化妆品和样式夸张的便宜首饰,装过点心的空盘子也留在桌上。蔡咏诗的暗示里并未提到她落下的是何物,大小、地方俱不清楚,甘小栗和简行严在化妆间粗粗翻了一阵,毫无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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