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行严叹了口气,这次摇摇头还是一言不发就走了。
甘小栗想,他到底还是心事变多了些……
周拂在简府意外身亡之后,简家正式成了南拓的弃子,这件事早有伏笔在前,从东乡被杀开始大概就已经在南拓株式会社的广田部长计划之中了,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一部分虽然是偶然,但和他的目标大致相同,广田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不过周拂的死令他有些可惜,周拂的家族作为从清代就来南洋谋生的一支华人家族,深耕南洋,对岛上大的华人家庭和背后的盘根错节了若指掌,他对于广田不止有生意上的相互扶持,更是广田看清华人社会的一扇窗户,这不是简旌那种新来的暴发户可以做到。
就像简行严说的,周拂的死他们家不能说没有一点责任,所以就因为这点责任,广田既然选择了周家,自然没有办法对简家宽容。
听说广田开始积极的干预姓周桥的下一任宗主人选的事了。
甘小栗只觉得脑中神经打结,他想看看六哥恢复得怎么样了,满屋子找人,最后在天井中一口大缸旁找到了。
六哥握着一根竹竿,竹竿远端系着一条鱼线,鱼线垂进了大水缸里,他在钓鱼。
“六哥,这也能钓?”
“哈,我手痒,钓着玩。你们的大少爷去哪儿了?”
“他去给你弄身份证明去了。”
“麻烦他了。你们俩真是我的大恩人。”周招腾出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如果有了身份证明,你会回去认祖归宗吗?”
“咦,你很紧张我去认祖归宗吗?”
甘小栗低着头,老实承认了:“有点,周家和日本人是一伙儿的,六哥要是回去了,只怕要同流合污了。”
“当年我离开家就没打算回去,当了这么多年拉人力车的老六,更加不想回到那个大家族了。”
“回去至少可以过上不愁吃穿的生活。”
“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午餐,周家未必肯重新接纳我,而且就算他们接纳了我,那些族谱家规又会把我圈住,这和回到地牢有什么分别?”
“六哥自从恢复了以前的记忆好像换了个人,以前你哪懂这些大道理?”
水缸里有鱼咬钩,周招轻轻一提就让鱼儿给挣脱了,他已经完全从地牢的阴影中走出来,理了清爽的头发,刮去多余的胡须,整个人焕然一新,黝黑的皮肤慢慢变得饱满而富有光泽,扬州阿姐对他的照料也是助力之一,不过周招的眼神看谁都是一样的温和迟钝,他把饵挂在钩上,把鱼钩又一次放进水缸里。
“老六早就从生活中提炼了很多道理,只不过他的脑子里始终好像蒙着一层纱,没有办法将道理准确的表达出来。“周招对甘小栗说到,“我失忆的时候关于从前周招的经历也一样被一层纱蒙住,模模糊糊只能从中感受到情绪的变化,当我拼命想记起以前事情的时候,有时候人会很愤怒,有时候人会很悲哀。到我和何氏私奔半路被周拂抓住的那一刻,我终于找回了全部记忆,突然明白了愤怒和悲哀的原因,一通则百通,明白原因的同时也发觉前因后果不过如此。我为了阿玲的死从周家出走,我恨那个家,但最应该恨的是自己,我没能和阿玲结为夫妇,可我自己始终又是在那个家长大的,思考和行为接受的是来自那里的影响,我想不出当时的自己还有什么其他选择,阿玲和我都是因果循环里的可怜虫吧。”
“那简旌呢?周拂恨他恨得要死,你干嘛不恨简旌呢?”
“小栗,你对简老板是不是充满了恶意?可你眼下正是简家的养子身份诶。”
甘小栗犹豫着说到:“这当中有不少原因……”
“没关系,你不用告诉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阿玲的死因为我也因为我出生的那个家,简旌无非是在她被逼自杀的那一天将我拖住了,我没能及时赶到阿玲身边,可是我若是赶上了,阿玲就能有其他结局吗?”
“这个嘛……”
“回想起来,那天早上我明明有预感要发生点什么,却还是答应简旌去酒楼吃酒,趁我喝了几杯他又提出带我去办土地交易。那块地我原本有心要出售卖,想用卖地的钱给自己和阿玲做点什么,可是我接受不了简旌的出价。我记得简旌和我磨了很久,最后我又是明知道交易还没谈妥,还在半醉半醒之间跟他去了工务司署。经办人员早就被买通了,我记不得在那里发生的事,总之在工务司署的大厅醒来,我立刻被告知土地已经被简旌收入囊中,恍恍惚惚回到家里,再得知阿玲惨死。看似两桩事,其实皆因我个性所致,谁让我就是这样软弱的个性呢。再说十几年时光过去,作为“老六”我有过一任老婆,后来又暗暗与何氏相好,阿玲在我心里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无论多么重要的人,都挨不过时间,何况是简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