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六六用鞭子把儿戳了一下驾辕的枣红马屁股说:&ldo;拉脚的人不分昼夜,一会儿俺在路边喂喂牲口,夜里继续走,争取赶明一早过黄河桥。车上有被子,你困喽就躺在车箱内睡觉,到济南俺喊你。&rdo;
阴暗潮湿的简陋小屋,牛棚成了黄菊生栖的地方,与牛为伍,聆听着黄牛咯吱咯吱地倒嚼声,反而不觉得空虚寂寞。黄菊把自己和蓝梅的衣物统统搬了出来,叠起来摞放在软床的南头,西墙上揳了两根红荆橛子,垫上块小木板,上边放了一盏煤油灯。黄菊把纺花车也搬了过来,给牛拌好草就坐在地上摸黑纺棉花,不纺花的时候将纺花车搁在衣物上边。牛棚门口往北开,南墙上有二尺见方一个通风窗孔,冬天糊上两张窗户纸挡风,南墙的东头有两个向外清牛粪用的小孔。天暖和了,为消除牛圈里浓烈的臭味,黄菊将通风孔的纸撕了,阵阵凉风灌满了牛棚。
十五的月亮穿过二尺见方的窗孔,在西墙上划了一个金色的方块,黄菊锄子一天地,没有点灯,也没做针线活,精神疲惫地躺在软床上。西墙上的金色方块悄悄地移到床上,将黄菊古铜色的大脸罩住,没有光彩,只有无奈。黄菊顺着金黄色的光柱望出去,蔚蓝的天空月明星稀,高悬的大银盘内绘制着一幅玉兔捣药图,旁边的老槐树下,常娥在轻歌漫舞,吴刚在把觞畅饮。黄菊在想: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俺为什么只有缺没有圈,只有悲没有欢,只有离没有合呢?这云深雾重路途渺茫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黄菊正在联想翩翩,暗自伤怀,突然听得门外刘桂巧的声音:&ldo;大嫂在屋里吗?&rdo;心想:夜猫子嚎没有好事!黄菊还未从床上坐起来,刘桂巧捂着鼻子进了牛棚,说:&ldo;哟!看大嫂清闲的,这么早就躺下了?&rdo;
&ldo;刚给牛拌过草,等吃得差不多喽再拌一槽,不喂饱牛哪能睡呢!&rdo;黄菊坐在床边上,金方块罩着她上半身。
刘桂巧点了两脚挨着黄菊坐下,摸摸软床下的麦秸,关心地说:&ldo;大嫂还睡软床呀?天暖和了,把麦秸抽出来吧,垫两块木板睡。&rdo;
&ldo;现在还不很热,停两天再说。&rdo;
&ldo;大嫂,俺有件事想对你说。&rdo;
&ldo;啥事,说吧。&rdo;
&ldo;其实俺是多事,该联官给你说,谁叫咱是妯娌呢?别看俺有时好使个性子,咋咋呼呼的,俺这人呀有口没心,一会儿就没事了。亲不亲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哩,俺从心眼里还是和你近,听说个事就想对你说,你听了以后别伤心。&rdo;刘桂巧借着月亮观察黄菊的脸色。
黄菊的上半身像蜡烛一样在金方块里,古铜色的脸上没任何表情,然而心底开始翻滚?看来刘桂巧此来没怀好意,狗嘴里吐不出像牙来,须加提防才是,口气很柔和地说:&ldo;有啥伤心的?说吧,大嫂岁数大点,经得事多,不管什么事都能扛得住。&rdo;
&ldo;俺大哥……&rdo;刘桂巧刚吐出三个字,黄菊就扛不住了,本来就翻滚的心立刻顶住嗓子眼,惶遽地问:&ldo;他怎么了?&rdo;
&ldo;俺大哥在外边又娶了新嫂子。&rdo;刘桂巧不加任何俺饰地告诉黄菊。
晴天霹雳,黄菊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小牛棚摇摇欲坠,月光就像一把利剑直刺心房,天塌了地陷了,黄菊绝望了。整日担惊受怕的事终于落在自己头上,虽然俺也曾想到可能会有这一天,但当假设成真地降临,俺还真有些承受不住。黄菊想恸哭一场,对谁哭,对谁诉?面对着刘桂巧,她正想看俺的笑话呢?黄菊想到闹,公爹临终时有遗嘱在先,托给叔叔管的,现在他不能不管,找叔闹去,唉!人家在外边已经娶了,谁还能管得了?叔叔也是爱莫能助,瞎叫叔叔生气,闹也没用。黄菊想到死,这并不难,一会儿桂巧离开,屋里有现成的绳子,可俺死了翠英怎么办?黄菊深陷在欲生不能欲死不罢的泥潭中,痛苦难忍。
黄菊的身子被霹雳击得晃了几晃,金色的方块将她扶住,没有倒下,强忍着泪水默默地呆了很长时间,慢慢从噩梦中醒来,唉!天要下雨地要起风,有什么办法呢?
她瞅瞅坐在身旁的刘桂巧,明显地感觉到她在幸祸乐灾,说:&ldo;感谢大妹子对俺说这事,他娶就娶吧,俺知道了,你回去睡吧,有啥事赶明俺跟联官说。&rdo;
&ldo;大嫂还信不过俺?&rdo;
&ldo;不是。俺觉得你大哥不是那号人,他又没回家又没来信,你怎么知道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就是他要娶,也得先和俺离呀?&rdo;
&ldo;大嫂对俺的话信不信由你,俺既然今格特意来对你说这事,就有根有据。你也不要再存有幻想了,你和大哥的离婚手续去年就办好了,是区里赵区长亲自办的。赵区长当时就叫联官做你的工作,他不愿对你说,怕你接收不了,怕你伤心。你若不信问孔庆辉去,他知道的比联官还早,这种事都不愿对你说,瞒了你半年多了。俺出于好心,过来告诉你,你还不信,好心当成了驴肝肺。&rdo;
&ldo;赵区长知道你大哥在哪儿,他怎么帮他办这种事,为什么不对俺说?&rdo;黄菊提了一连串问题。
刘桂巧说:&ldo;你别问哪么多,赵区长是大哥的战友,去年来以前大哥托他办的,这你信了吧?不过大哥现在什么地方,他也弄不清。&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