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九年前,在江离口中听到他改换身份的打算后,作为唯一知晓实情的外人,乔羽便继续将他当作“魏还”来对待了。即便私下相处中,她也从不随着家人唤他“阿江”,只有极少的一两次,他曾有意或无意地用过“阿离”这个名字。
送走乔羽后,江离满腹心事回来,被渺渺迎面拦腰搂住,向屋里拖去。一进屋,渺渺便急不可待道:“说说罢,乔大掌柜这么急着走,是怎么一回子事?”
江离叹口气道:“……她走时那神色,你又不是没看到,多半是被吓走的。”
“你对她说提亲的事啦?”渺渺又惊又喜,拿手指捅了捅江离,“你真的说了?!快告诉我,你怎生说的?”
江离苦笑道:“我一个字都没及出口,就已被拒绝了。”
“一个字都没说?”
“她一个字都没听。”江离道,“是不是你之前的态度,已让她察觉到了甚么?”
渺渺道:“我至多是创造机会,关键的话还须得你提出来,我哪敢擅自发挥?乔大掌柜那么乖觉的人,就算是她自己看出来,也不稀奇。”
“嗯。”江离闷闷地吭了声,眉间挂上一抹忧愁。
渺渺想了想道:“这就怪了,她看出端倪这我不意外,可他既来赴宴,为何又在关键时逃开?”
江离道:“事已至此,原因已经无所谓了。”
渺渺将手托住下巴,努力思索一阵,忽道:“我看是大大的有所谓!她那是怕了呀!”
“怕?”
渺渺捂嘴吃吃笑道:“你不信?不过真想不到啊,乔大掌柜那样一个遮奢人物,原来也会为这事这么苦恼。”
“可她怕甚么呢?”
“当年她雪中送炭,咱们对她心怀感激,所以她最不愿见的,就是你出于报答而与她结亲。我且问你,在那之前,你们是不是说起魏家的事来着?“
“说是说了……”但似乎并非是渺渺说的那么回事,江离暗道。
“这就对啦!这就谓近情情怯。她能看出所有人的心思,却唯独不敢揣度阿江你的。他今日决意来赴宴,迈出这步,心中端的是如履薄冰,匆忙告辞离去,恐是又生顾忌。她一定是希望你若提亲,只能是单纯作为一个男子选择自己妻子的考量。”
江离困惑不已。他一边认为这只是渺渺一厢情愿的看法,一边又暗自觉得,乔羽今日离去,的确非是拒绝之意。
“当真如此么?”他自问道。
“当然是。你不知乔大掌柜走时,我在后面偷眼看她,她的手居然都在轻抖。阿江,她是怕你一时冲动,被其他事影响你的判断。她对你是真心爱重的,不要错失了良缘。”
江离不置可否道:“我送她出门时,说过明日再去拜访,总之明日再看罢。”
渺渺惊喜道:“没想到呀,我以为你经过这回,定会退缩呢。明日要去,就去把话说清楚罢!”
江离点了点头。
“到时你要多谢我,亏我这般费心,才能成就这好姻缘!”渺渺如释重负,心满意足道。
残星明灭,月移花影。
四更已尽。江离躺在床上,看着大油松的乱影从卧房地板寸寸爬上了粉墙,辗转难以入睡。夜很静谧,与乔羽相识的漫长时光仿佛融进了月色,铺洒在眼前……
自归德府城下初见,到同行回临清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他都只将乔羽当做一位威严的长辈看待。乔羽年长他十岁有余,经历与年龄赋予了她成熟女子独有的魅力。她睿智沉稳,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他从对她由感激渐生出仰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同时,乔羽也是他合作无间的搭档,二人往来密切,时常朝夕相伴,他将她视作最重要的朋友,但仅此而已,在相处中他始终小心地掌握着分寸。
从何时开始,这样的关系有了变化?应该是回到临清后的第三年,他在重兴温洛堂的重压下积劳成病,染上肺疾时。那次他高烧整整一个月不退,最险恶时,甚至多日昏迷不醒。据渺渺后来讲,乔羽数度从临县延请名医来家中为他诊视,在他命在须臾时,甚至亲自煎药熬汤,日夜在他卧房外不敢离开。渺渺婉言劝她不动,便把院中厢房收拾出来让她宿下。
这病每到晚间即加重,他依稀记得一夜,剧烈的头痛和胸口的滞闷使他从昏睡中暂时醒转,在混沌中的幻像与耳鸣慢慢消退后,他听到了耳边乔羽疲惫的声音:
“阿离……阿离,求你不要再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