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过后,迎神赛会的队列结束了绕城三周的游行,悬光堂阁楼外的大街上一时清静了不少。苏州城的人潮正在迅速地向着同一处密集而去:位于城南的火神庙。
江离拿起一个蜜果剥开纸皮放入口中,那味道清新香甜,口感软糯绵韧,令他自日出之时一直未进食的饥肠相当满足。
“能让你这求死之人生出自救之念的,定非小扇莫当了。”他道。
何忧微笑道:“她说既然那些大夫皆是些蠢物,我们何不自行医治?”
“那求助于古籍奇方的法子,想必也是她的主意罢?”江离觉得这主意倒与他对小扇的印象颇为相合。
“小扇是这样的性子。她见我总道自己时日无多,就说反正已经如此,不如孤注一掷试试。万一误服错药,不过早死几日,但若找对了,即是大赚。”
江离苦笑:这孩子竟拿哥哥的性命作赌,是该夸她果敢胆大,还是该说她冒失轻率好呢?
“若说这世上还有不愿见我死去的人,除小扇便没有别人了。”何忧道,“因此我这条命是凭她怎样便怎样的,绝无悔怨。况且樗朽之身,凋残之命,算不上是甚赌注。”
江离叹了口气,想到一事道:“你们替换了药方,负责煎药的仆役定会发现,他们一发现,你娘也该知道你在岛上的情形了。她怎么也放任小扇让你犯险不管?”
“且不提那些仆役靠着变卖供给岛上的药材赚了钱,绝不愿主动将此事泄露,切断自己的财路,小扇在行事上,可谓谨慎稳妥。她将药材偷放于绣箧中带至绣娘处煎好,再送上岛来,所以无论湖中仆役还是庄中家人,都不曾知晓。”
江离心道:那金箧的灵感,大约就来自小扇这绣箧了,怪不得书中既说它是药箧,又是不寻常的金色。想着寒冬酷夏,严霜烈日,岛内外都有小扇奔波辗转的身影,他感慨道:
“无论如何,幸而赌赢了。”
这明明带着暖意的话,竟莫名地令空气骤然凝结,寒意在何忧的惨白衣衫上聚拢。
“赢?”何忧笑容凄暗,长长一声叹息,“注定是个败局。”
“怎么?”江离蜷起了手指,“你不是说,对症之药不是很快便找到了么?你现在服的不就是么?”
“是,很快,很轻易地找到了。”何忧扯动了下嘴角,语气充满了自嘲。
江离听他言外之意,至此方觉出事情有异:一个粗通医术之人,在万等千条奇方之中,求解当世无策之症,却“轻易”地做到了。这当真能简单地归结于幸运或奇迹么?
回想先前何忧提到这药方时,也有着同样苦涩和自嘲的神情,他心中一沉:“这方子,是有何不妥么?”可如有不妥,又为何服用至今?
“方子并无不妥,”何忧道,“见它有效,小扇喜极而泣,我也很欢喜。”
江离悬着的心没有放下半分,惴惴不安地等待他说出那个“但是”。
“但是,”何忧果然道,“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上岛后发病的情形?”
江离答道:“你说上岛后病症频繁发作,两年后适应了岛上的环境,有所缓和。”
何忧轻点了下头。
“还说,症候似与上岛前好像有所不同……”江离忽地顿住了,他隐隐想到了那个“但是”的内容。
何忧则示意他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