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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第1页）

而当今圣上朱厚照，正坐在桌边沉思着，他身边赫然便是刘瑾的尸身，在昏暗的烛光下，老太监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而朱厚照却似乎并不在意，他那白皙修长的五指，正平平展开，压住了一张纸。

张永低眉顺眼地踏进了水云榭里，胆怯地望着朱厚照的侧脸，小皇帝有一张极为清俊的容颜，而此刻，这张脸却像是木制面具，呆板得简直有些失真。他吞了口唾沫，轻声道，&ldo;皇上，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派了人来，请您回去安歇。

102、我恨我爱你

&rdo;

说到这皇后娘娘四个字时，他的语气里，不期然就带上了一分连张永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但，这一丝一闪而过的情绪，又如何能瞒得过朱厚照？他垂下眸子，自失地笑了笑，轻声道，&ldo;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奇女子。&rdo;说着，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随手凑在火上烧了，起身道，&ldo;刘瑾贪赃枉法，罪有应得，娘娘乃是替天行道，是为朕查漏补缺，这事儿，要赏，还要重重的赏。&rdo;

这个基调定了下来，张永便放松了，到底乐琰与他有些渊源，他也不愿看见乐琰倒霉的，朱厚照这么说，那就是在官面上把整件事的基本论点敲砖钉脚了。皇后不是不守妇道，不是干涉朝政，乃是替天行道，纠正夫君的错误，乃是一代贤后，并非祸国妖姬‐‐这人嘴一张皮，怎么说也都是有道理的，张永之前怕的，就是朱厚照沉思了半日，得出的结论却是与这个结果完全相反，那皇后可就是全盘皆输了。

他陪着小心，轻声道，&ldo;是，该怎么赏，还得皇上与娘娘商议，娘娘贵为皇后，富有四海，想必也不会在乎那些俗物……只要皇上您的心意到了，怎么都是重赏。&rdo;

这话的意思，是在暗示朱厚照，乐琰乃是皇后，本来与刘瑾并无矛盾，而完全是出自为国为民的高尚情操，方才出手斗了刘瑾，朱厚照又笑了笑，淡淡地道，&ldo;我知道。&rdo;说着，两人出了水云榭，早有人候在外头为朱厚照点灯，张永把朱厚照送上小船，看着他到了岸边，方才擦了一把冷汗，回头变了脸斥道，&ldo;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船连成一线，做个浮桥出来，将刘公公的尸身好好的运送出去？&rdo;众人忙应了，张永自己也上了艘小船，这才出宫回家，自有僚属上来问消息。

当着这些人的面，他并不曾多说什么，直到进了内堂，与谷大用打了个照面，张永方才动容道，&ldo;老谷，怎么深夜上门？是又出了什么事？&rdo;

&ldo;那也没有，就是想和你喝喝酒，唠唠嗑。&rdo;谷大用面色阴霾，张永愣了愣，打了个哈哈，笑道，&ldo;好，我也正说着，咱们哥俩好久没摸着酒杯谈谈心了。&rdo;

两人分宾主坐了，将送来的酒菜吃了几口，谷大用便住了筷子，心事重重地沉吟起来，张永与他近几年常常一同进出宫闱，也算是晓得些谷大用的脾气，不多说话，只等谷大用回了神，才道，&ldo;老谷在想什么，这么用心？&rdo;

谷大用阴着脸低声道，&ldo;我是在想，咱们今后该何去何从。&rdo;

这个问题出来，张永也不得不认真了，苦笑道，&ldo;我知道你的意思，别人不知道娘娘的手段，倒不足为奇，可咱们俩那是正德一年就在她身边服侍的人，却也是到了今日才能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这可真……&rdo;

&ldo;

102、我恨我爱你

她能按捺到怀上龙种才出手，这是能忍。一旦出手便无所顾忌，先逼得刘瑾自尽，又与李东阳结盟，要把刘瑾留下的势力一网打尽，甚至刚才还主动派人催问皇上的下落。似乎竟一点也不怕皇上一怒之下，会不会拿她怎么样……这女人，胆大包天啊！&rdo;谷大用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但句句，却都说到了张永的心里。乐琰居然胆大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不知不觉之间，他已是敬畏起了夏乐琰这三个字。

&ldo;她身怀龙种，这次又占着理，皇上能拿她怎么办？&rdo;张永强笑道，&ldo;只是就算皇上性子再好，后宫从此，也要多事了。&rdo;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都望向了别处，谷大用咬着唇，摸着酒杯只是发呆，张永也不过低头吃菜，过了半日，谷大用才略带试探地道，&ldo;你看好谁？&rdo;

&ldo;……原本，是皇上。&rdo;张永犹豫了下，仍是说了实话。&ldo;但皇上的性子你也知道，又那样的疼她，恐怕这次只要她稍微放软身段，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再说了，张太后不是还护着她吗？这事一出来，仁寿宫和咸熙宫那边，都是先问了皇后受惊没有，皇上就算要发作娘娘，也会有人出来劝阻的。&rdo;

&ldo;是啊，后宫从此，也要变天了啊。&rdo;谷大用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调子。&ldo;此后，可真要一天二日也说不定呢，咱们可要早些站好边，免得将来被两人都嫌弃了，反而不美……&rdo;

朱厚照自己打着灯笼进了豹房正院，先到西厢房洗了个澡，里外换了全新的衣服，这才进了堂屋里间，乐琰正在灯下吃夜宵，见他来了，便笑吟吟地抬头道，&ldo;想来，你还没吃晚饭呢，就叫厨房准备了些点心，不想闻到味儿，反倒馋了起来。&rdo;

朱厚照望着她轻声道，&ldo;你是双身子嘛，饿了就要吃些，儿子才能长得壮。&rdo;

&ldo;你也一样，都是要做爹的人了，再不能由着性子爱吃不吃的。&rdo;乐琰回了一句，白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略带些腼腆地笑了笑，在乐琰身边落座，将那滑落到桃腮边的秀发别回了耳后，柔声道，&ldo;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也省得脏了你的手，让孩子在肚子里就受了惊。&rdo;

乐琰顿了顿，垂眸不语，半日才抬起头来，道，&ldo;他是帝王家的孩子，心狠些，也没什么坏处。&rdo;

朱厚照望了她一眼，两三盏水晶灯把室内照得明亮无比，直如白日，乐琰的容颜，在灯下也显得那样的夺目，又是那样的神秘，他叹了口气，在乐琰身边坐了下来，茫然地望着桌上的碗碟，半日才轻声问道，&ldo;你到底是为了什么。&rdo;

乐琰拿着调羹的手，就顿了顿，她深吸了口气，推开才吃了半碗的元宵，扬声道，&ldo;来人收拾桌面。&rdo;芳华忙亲自上前与两

102、我恨我爱你

个宫人一起，将那些吃食收拾了下去，又都退出了屋外，为他们合上了门，帝后对坐在桌边，一时都没有说话，还是乐琰先开口道，&ldo;你心里对这事儿，是怎么想的，就只管说出来吧。&rdo;

&ldo;我对你很失望。&rdo;朱厚照轻声细语地说，他又看了眼已经稍稍有些隆起的肚子，乐琰咬了咬唇，道，&ldo;不碍事的，只要你别推我打我，孩子就不会出事。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做得出这样的事，也不会怕你说我几句的。&rdo;

&ldo;我该说什么？&rdo;朱厚照的语调依然很轻，仿佛再重些，就会戳破什么东西似的，&ldo;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你知道我该说什么。&rdo;

&ldo;你现在和我绕来绕去，有意思吗？&rdo;乐琰微微抬高了声调。&ldo;朱厚照，我告诉你，老娘行事俯仰不愧天地，刘瑾就是我杀的，药是我给的，不管他信上怎么写，就是我杀了他。你有什么不慡的，就痛痛快快说出来，别和我这玩文字游戏！&rdo;

&ldo;我玩文字游戏？我何必？&rdo;朱厚照不由得失笑，他的表情依然仿佛戴了层透明的面具，连一丝心底的情绪都不曾泄露。&ldo;今儿的事，我只是觉得很不是滋味，但你没有做错……就算你做错了，又如何？你是我的妻子，未出世小太子的母亲，我能拿你怎么办，我杀了你？把你关起来？我舍不得的。&rdo;

他们一时都又沉默了下来，朱厚照那一声轻轻的舍不得，仿佛还在空气中飘荡着。乐琰看着自己的丈夫，这名十九岁少年也正望着他，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无比陌生，尽管他们已经同床共枕了两年多，但她依然无法触及他的内心。她红了眼圈，低下头切断了对视，望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在心底自问，&ldo;我是不是做错了，他这样爱我，他毕竟是十分爱我的。&rdo;

但很快的，她又咬了咬牙，抬头冷声道，&ldo;我没有做错，错的人一直都是你，只是你是天子，你以为自己是不会出错的。但你毕竟错了，朱厚照，我对你相当失望，我原来以为我嫁给了一个英雄，一个虽然叛逆，但却始终心系天下的英雄，但我错了。如果我有错，我也只不过是错在这点，我识人不清，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懦夫！&rdo;

哐啷啷一阵巨响，沉重的红木桌翻倒在地，上头的瓷器碎了一地，乐琰被响声吓了一跳，不由得起身往后躲了几步，但她很快又挺起了胸膛，分毫不让地与朱厚照对视着。她从没有见过这样愤怒的朱厚照，这少年往常总是带着微微的笑，而此刻他的双眼中似乎带上了熊熊火光，他也站了起来，垂头俯视着乐琰，而那精致的团龙袍上已经染上了点点血迹‐‐飞溅的瓷器划伤了他的额角，但谁也没有就他的伤势多做评论，他们对峙着，互相打量着。乐琰抬着下巴

102、我恨我爱你

傲慢地看着朱厚照，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找到了前世的感觉，而就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终究是不可能与时代融为一体，总有些东西，她是怎么也不会放弃，不能放弃的。

那就是她的骄傲！

&ldo;你觉得你很勇敢？你以为你是荆轲、高渐离？夏乐琰，你未免有些太高估你自己。若是如此，你为何要等到怀上了小孩，才来声张你所谓的正义？是，你是个才女，你对天下事有自己的见解，但那又如何？夏乐琰，你所凭借的不过是朕的宠爱，而到头来你却指责起朕是懦夫？你未免也太吹毛求疵，太自命不凡了！&rdo;朱厚照的声调依然平静，但已没有人感觉不到声音底下的火气。

乐琰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解脱的笑，&ldo;我吹毛求疵？不见得吧，我嫁的是一个少年帝王，他有雄心无限，但现在我的丈夫只是个庸庸碌碌贪图享乐的蠢材，朱厚照，你未免把天下事看得都太容易了点，你以为你能凭借着你的一点聪明，一面享受皇帝这个位置给你带来的好处，一面又逃避着这个位置的责任？你这样，只是让天下人都看不起你！我真为身为你的皇后害臊。当我说我的丈夫是你时，人们眼里不是敬重，只有怀疑，天下人都看得清楚！你以为他们都是傻瓜？他们都知道你有多自私，多懦弱，多丑陋！你以为刘瑾是因我而死？不，他的死从你扶他上位的那天开始，就已注定。可你的贪欲却没有止境，我一直在等，在等你叫停，你将他的家产没入内库，我在等你说够的那天，可你没有，而天下已经快要不堪重负了。朱厚照，你想想孝庙，再看看你自己，你不为你自己害臊？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