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死里逃生,我心中却生出从未有过的激怒愤恨,刺杀之案的幕后之人,我定让他不得好死!不管是谁,我都要替我二哥讨回那一刀!
那日皇上的右臂也受了伤却着人瞒了下来,我不知道皇上心中有何打算,但我知道卫尉司已经在细查此事,皇上暗自部署行事缜密,这很好,我同皇上第一次为了同一件事达成默契,我心照不宣地为皇上隐瞒了受伤之事。
可渐渐的,我发现事情并没那般简单,刺杀之事牵涉了太多的纷繁复杂的人事,最后却齐齐指向了蓟州。
蓟王?怎会是蓟王那个色坯草包,我心中生出一股莫名不安的感觉,更出乎意料的是,二哥救驾身负重伤,父亲激愤不已,竟然声泪俱下地写了讨贼檄文,痛骂蓟州狂贼,恨不能身先士卒以尽忠心赤胆。
朝中暗流涌动,说我这皇后纵使无子,也千年万年地坐稳了中宫之位。
杨家一时风头无两。
可我却越发觉得事情古怪,旁人或许不知,身为杨家女的我怎会不知,父亲此人绝无可能会心疼二哥,他的心,他的情,全都在九幽地狱,何曾眷顾过活生生的人间?
我循着自己的疑虑暗暗着人探查,终究找到了蛛丝马迹,即使我不敢相信,但数日的不安终究是被证实了。
我还是小看了父亲,他为了旧日仇怨,没有什么不能做不敢做的,纵使杨家子女已各自建府成家,二哥更是不再同他有丝毫往来,他依旧有能力自己筹谋万全,谋划数年,妄图利用皇上为自己复仇。
韩家灭门,蓟王是皇子,虽被斥去了蓟州但性命无碍,如今依旧是正经的亲王,算是韩家剩下的唯一半点血脉,父亲铁了心与韩家人不死不休,他甚至疯狂到连蓟王一家都不肯放过!
我不知道父亲何时起了这样的心思,又具体筹谋了多久,是从扶持宁王时开始,还是从太子贬为蓟王时开始,但若想除掉蓟王一家老小,无非就是再次扣上谋逆的帽子,让皇上忌惮生疑,亲自铲除他自己的亲哥哥。
我当年有意同齐嫣亲近,自是知道昔日东宫里安插了多少杨家的暗探,不少同蓟王一起迁去了蓟州,蛰伏在王府。入宫之后,我鲜少接触往日之事,自不会刻意打探他们的动向,父亲既然能不动声色暗自谋划数年,此次刺杀自是没有什么纰漏,脏水皆是泼向了蓟州,其中又掺杂了郑家姜家搅浑水,把杨家撇得一干二净。
可是父亲估计没想到他手中的刀会误伤了二哥,他借势演了一场父子情深却不慎让我看出了首尾。我不知道皇上是否心有疑窦,但无实据,想来皇上纵使疑心,也是拿捏不住什么把柄治罪的。
我握在手中的舞凤钗蓦地刺破了掌心,司梅面色惊惧,吓得忙忙将金钗夺走,我看着掌心浓稠的血滑过手腕,殷红一片,心下悲凉无望,这一刀,我终究没办法为二哥讨回来了。
二哥的伤情时有反复,而我开始夜夜梦魇。
我梦到五岁那年,我被关进那个闭塞的祠堂,看着天光一点点灰暗,看着那一排排阴森森的牌位,大哥杨延的名字像是暗夜里的狼眼,发着莹莹的光,我捶打着门呼喊着求父亲放我出去,我一定做一个听话的杨昭儿,再也不敢懈怠了,只要放我出去,我什么都听父亲的!
我梦到自己第一次下毒,手抖的厉害,甚至将药粉一半洒在了自己衣裙上,我慌慌张张地离开,后来听说齐家的一位老厨娘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了三天就去了,我挥打着那些黑乎乎的鬼影,颤抖地哭喊,我也不想害死你们的,我也是被逼的,求你们不要缠着我,不要缠着我!
我梦到我利用二哥对我的兄妹亲情,让他彻彻底底断绝了与齐音携手的希望,二哥屋里暗沉沉的,我推开门,满地皆是歪倒的酒壶和凌乱的字画,二哥他倒在血泊里,胸上的刀口鲜血汩汩而流,我死死捂住二哥的伤口,外涌的鲜血染了我满手,我绝望地哀嚎,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我不要权势富贵了,我也不做皇后了!你起来,起来带着齐音远走高飞吧,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能活着!
我凄厉地尖叫着醒来,冷汗浸透了中衣,我浑身颤栗不止。
如此几日下来,我越发憔悴,而二哥府中传来的消息也越发不好,当那“积重难返”四个字映入眼帘后,我只觉天地万物在我眼中霎时没了半点颜色。
药石无医,积重难返,我知道这不仅仅是此次刀伤的缘故,也是多年心疾未解。
我提笔写下了几个名字,年岁已久,只怕世上只有我还知道蓟王府内那些隐藏极深的暗桩,我虽不知道父亲全盘的谋划,但我知道若想成事,这些暗桩中一定会有那几个人参与了此次太庙刺杀的谋划。
而我不能把那几个隐藏最深的人告诉皇上,否则刺杀天子欺君之罪落实,父亲难逃一死,我只能写下那几个无关紧要的暗探名字,我把名单交给皇上,皇上能不能有办法把人证物证都搜罗清楚,把案情查得明明白白水落石出,有一半是要靠着天意了。
纵使我给父亲留了一线生机,但我握笔的手依然颤抖不稳,我不知道二哥知道之后会不会责怪,毕竟那人终究是我们的父亲。
但我手中的笔却没有停下,写好之后藏入袖中,又将其他一切出宫的物什准备妥当,看着夜幕已深,怀揣着那封名单毅然决然地去往兴德殿,那里有我必须要见的两个人,有我必须要做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