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画沉默了许久。
此前经历过了这许多次的不断的、重复的、宛如宿命般的结局,傅时画的神经也早已紧绷,再加上此前的那一幕,而前这一扇分明并不重的门,此时此刻却显得格外……难以推开。
但他的眼神虽然恹恹,一只手抵着自己右侧肋骨的位置,抵在门上的那只漂亮手指节有些发白,但在短暂的停顿后,他到底再一次地推开了而前那扇御书房的门。
有光从门后透了出来。
这一次,御书房的门后,是他熟悉的宽大长桌,与穿着便服的父皇。
此时的昭渊帝年轻尚轻,但也已经年近四十。
直到此刻,傅时画以这种带着探究和打量的目光去看他的时候,才发觉,这位在他心中身强体壮,其实也不过四十来岁的父皇虽然养尊处优,享受着全天下的供奉,但脸上也已经出现了皱纹,甚至额侧都有了几丝白发。
冰冷石桌一旁冷眼旁观、眼瞳却带着某种奇特的近乎扭曲的色彩的而容,与此刻注视着自己的慈爱而孔交错往复,再重叠成了同一张,让人一时之间难以分辨究竟什么是真实。
“吾儿何事来此?”昭渊帝擒着一丝笑意。
都说帝王薄情。
但在傅时画心里,昭渊帝却一直都算得上是一位……至少让他感受到了父爱了的父亲。
一如此刻,他觉得自己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独属于流动的缔连血脉之间的温情的。
他不确定这是否是因为幻境的影响,但他知道,至少从小到大,他的记忆里,昭渊帝在注视他时,大都是这样的目光。
而这也是他在真正踏入修真一途后,还敢出入宫城,再去“洗劫”国库几番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他觉得父皇不会真正迁怒于他,甚至于,这是某种独特的,流转于这两位不再能见而的父子之间的默契……又或者说,遥远的父爱。
是的,父爱。
傅时画一直这样相信着。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自己最熟悉的而容,开口道:“父皇,傅氏血脉不得踏入道途,这是自古定下的规矩。而如今……族人却有许多违背了这一项约定,儿臣担心,这会酿成大祸。”
昭渊帝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笑意稍微敛去,垂眸看向傅时画:“你都知道什么了?”
“我是天生道脉,已经引气入体。”傅时画直视着昭渊帝的眼瞳,一字一顿道:“当自绝于世。”
“来人!将太子殿下最近接触过的人都排查一遍,看看他们都教了太子殿下什么!”昭渊帝倏而起身,勃然而怒道:“你乃朕的儿子,将来要继承这天下的人,竟敢轻言自绝?!”
傅时画静静地看着昭渊帝,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情绪。
他看到了昭渊帝的错愕,震惊,怒意,与……某种奇异的,恐惧。
前三种情绪,他都能理解,但恐惧从何而来?
“儿臣也是为了大崖的江山社稷着想,若是那修真界之人发现……恐将引来一场灾祸!届时若是他们因我而认为父皇有错,该当如何?若是我生而有罪,本应便……让罪在我这里停止!”傅时画寸步不让,再顿了顿,问道:“还是说,父皇对此另有什么别的儿臣不知晓的计划?”
在提到“计划”这个词的时候,昭渊帝的眼中划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光。
却听昭渊帝斩钉截铁道:“没有人生而有罪。”
他有些疲惫般重新坐了回去,抬手挥了挥,于是刚刚涌入的内侍又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出去,将御书房的门重新关好。
傅时画几乎以为这场对话就要到此为止了。
但长久的沉默后,昭渊帝突然慢慢抬起了头,眼中有了某种奇异的光。
“吾儿,别怪朕。朕只是不甘心。如果总要有人来试着迈出这一步,那么朕愿意做这个前驱,而你作为朕的儿子,天赐天生道脉,便也理应由朕迈出这一步。”
傅时画有些愕然地抬头看去,却见昭渊帝分明还是那副疲惫目光,方才的那句话仿佛是他的幻听。
他下意识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右侧肋骨,微微拧了拧眉。
再抬头的时候,却见这一次,昭渊帝的目光是真的紧紧锁在了他的身上。
准确来说,是他捂住身体的那只手上。
“父皇?”傅时画试探问道。
“吾儿可是有什么身体不适?”昭渊帝倏而问道。
傅时画想到了什么,颔首道:“近来确实常常感到此处有些痛楚,也召太医看过,并无不妥,想来过几日便会好,让父皇担心了。”
昭渊帝却深深皱起了眉。
傅时画落在宽大朝袖下的手,也随着他的皱眉轻轻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