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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第1页)

山牧仁说:&ldo;西贝梅阁,对,是一位上帝的好孩子。我正准备给她施行洗礼。&rdo;

向文成说:&ldo;西贝梅阁教给我一首歌,叫&lso;耶稣基督够我用&rso;,我也记住了歌词。从字面上讲,我可以做到片面的理解。我想向牧师请教的是,为什么一个人心里有了主就够用了呢?够用就是对一切的满足之感吧。&rdo;

山牧仁在他的番茄架前停下脚步,一面整理着他的番茄架说:&ldo;向先生,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问题很深奥,这也是一个传教士终生为教徒讲道的难题所在。而站在我面前的又多是向先生那些淳朴的乡里乡亲。他们虔诚地捧起我分发给他们的《圣经》,却目不识丁。我要使他们心中有主,首先要解决的不是他们对《新约全书》的背诵,而是要他们在意识上的坚信。他们坚信主的存在了,我的心里就感到欣慰了。其实一个传教士的愿望是很微不足道的,仅此而已。我的成功便是他们对主的满足感,满足感便是主啊,够我用。我不知我是否回答了向先生的问题。&rdo;

向文成说:&ldo;你已经回答了。可我的问题还存在,那么主真的存在吗?&rdo;

山牧仁从菜架上摘下一个有病的番茄扔掉说:&ldo;这是信仰的根本。你想,对于一个人类社会,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主的存在于他们有意义,还是主的不存在于他们有意义?&rdo;

向文成机智地说:&ldo;你是不是说,信则有,不信则无。&rdo;

山牧仁说:&ldo;我只能按照基督教的教义回答你的问题,离题太远也是一种无中生有。面对像西贝梅阁那样天真可爱的教徒,我可以说,看见了吗,基督在天国显圣了。而面对向先生这样的智者,我只能传播信仰对于人类社会的意义。我还愿意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罪人,罪人的存在是不利于人类的文明的,于是罪人就愿意在主的面前洗清自己的罪恶。他清洗一点,自己就会离文明近一步。一个民族多了些文明,总不能说是一件坏事。不知向先生能不能接受我的解释。&rdo;

向文成说:&ldo;我想,我的收获是大于我们所谈内容的。&rdo;

太阳已西下,余辉正照耀着山牧仁的园子,把园子的蔬菜照耀得十分晶莹。有位穿紫花汗褂、长着络腮胡子的先生正摇动着一架小型抽水机为蔬菜浇水。山牧仁到他面前为向文成介绍说:&ldo;这是密斯脱黄,我的菜园子全靠了他。&rdo;

黄先生停下工作和向文成握手,梅阁和中国人陈牧师也从栅栏门外走进来。山牧仁说:&ldo;欢迎西贝小姐,谢谢你为我介绍了向先生,向先生在兆州真是名不虚传。&rdo;梅阁听着山牧仁对向文成的评价,高兴得有点不知所措,她已经知道她为山牧仁请来向文成是成功的。

今天山牧仁格外兴奋,兴奋中又带向文成参观了他的鸡舍、羊圈。一群来亨鸡摇动着鲜红的鸡冠正蹲在窝里下蛋,山牧仁信手捡起两个又大又白的鸡蛋说:&ldo;明年我请向先生来拿小鸡,我还要再繁殖一些来亨鸡。我把它的蛋做过比较,它们的蛋比本地蛋要大得多。&rdo;在羊圈里,一位当地牧羊人正在挤羊奶,牧羊人攥着羊的大萝卜一样的,往一只铁桶里挤,羊奶从他手fèng里滋出来。山牧仁说:&ldo;这就是刚才茶桌上的羊奶。&rdo;向文成只想到,不大的一只羊,怎么出那么多的奶。

山牧仁站在福音堂门前和向文成告别,他还请黄先生为向文成准备下礼物,那是一个本地的大荆篮,篮子里有新鲜蔬菜、来亨鸡蛋和两瓶鲜羊奶。

向文成和梅阁回笨花,向文成在前边骑车,梅阁坐在后衣架上抱着这只大荆篮。

1。夏超:孙传芳入浙后,曾任浙江省长,后因叛孙,被孙处决。

第三十章

向桂迫于内外的压力,把向家的花坊由笨花迁到了县城。外是&ldo;花行&rdo;的竞争,导致他的经营不善;内是家事的一天天紧迫,大房扔子对二房小妮儿的不容。向桂听了嫂子同艾的劝告,下决心把向家的花坊迁出了笨花,走时还带走了小妮儿。搬迁时向桂还找向文成给花坊改字号,向文成出口成章地说:&ldo;就叫裕逢厚吧。&rdo;向桂一听裕逢厚本是个吉利的字号,当下就定了下来。

裕逢厚位于县城西街,临街是三间带柱廊的板搭门面,门面一侧是通往院内的大门。高大的院门可通行大车小辆,迎门的影壁宽阔,上书&ldo;裕逢厚花坊&rdo;五个大字。院内有正房五间,向桂在此待客谈生意;两排东西厢房是裕逢厚的账房和各业务部门。绕过正房是后院,后院是花坊的轧花和蹬包车间。裕逢厚的业务是把收购来的籽棉加工成皮棉,打包外销。外销时皮棉要打成见棱见角的花个子,这个环节就是打包。轧花、打包是花坊的关键环节。

兆州人管皮棉叫穰子,管给穰子打包叫蹬包。在花坊里,当籽棉通过轧车被轧成穰子后,便被送到蹬包车间进行蹬包。蹬包工人先把穰子填入蹬包机,然后他们一边填花,一边用脚踏实,最后再由机械加压,将穰子压成&ldo;花个子&rdo;。花个子在蹬包机里被压榨成形后,再以铅丝箍紧,从机器里滚出来,蹬包工人便完成了一个蹬包工序。花个子论件,一个花个子叫一件,一件花个子二百市斤,一个壮工只能荷起一个花个子。

向家的裕逢厚在城里开张后,果然生意大为改观。这里终日车水马龙,进院的车辆是送货的,车上装满大包的籽棉;出院的车辆上装载着花个子,花个子被送到元氏或石家庄外销。车有单套也有双套,赶车人在院里用鞭子抽打着牲口,牲口们在院里拉着车或加力或调头。也有牲口在此&ldo;打尖&rdo;歇息的,赶车人便看个角落卸下牲口,让牲口就着车后尾的笸箩,任意吃喝拉撒。裕逢厚的大院里整日充斥着牲口的糙料味儿和牲口的粪便味儿。裕逢厚的经理向桂,在这种气味中游走着和赶车人搭讪聊天。向桂办公本应在经理房,但生性好动的他不安于在经理桌后就座,他最愿意转悠着和客商搭讪闲聊,并任意对答着各路客人的闲言碎语。客商们多因了向桂这种待人随和、爱说话搭理儿的性格,都和向桂保持着友好的买卖关系,热切地与向桂合作。客商们也因了向桂这种随意的性格,在花里使cháo掺假,糊弄着裕逢厚。他们常把白色的坩土掺入花中,增加花的分量。裕逢厚的伙计把情况反映给向桂,向桂却不在意地说:&ldo;一星半点儿的,卖花没有个不使cháo掺假的。下回验花时仔细点就是了。&rdo;这时的向桂,只在院里一面和赶车人借火抽烟,一面轻描淡写地对赶车人说:&ldo;哎,回去递说你们掌柜的,下回少使点儿假,别坏了我的轧车。&rdo;赶车人讪笑一阵,把烟抽得很猛。向桂是想,我还说人家呢,我的花个子里也有cháo。向桂的蹬包房里就专有人拿喷壶往穰子上喷水使cháo的。

向桂对待送花的潦糙随意,于自己的穿着却从不含糊。如今作为裕逢厚东家兼经理,有事没事常穿一袭软缎长袍,黑团花马褂,一双三接头皮鞋也常是一尘不染。向桂的穿着做派很是有别于他的侄子向文成。在笨花时向桂有时也到世安堂坐坐,见侄子向文成那穿戴随意的做派,常说:&ldo;文成,一个看病的先生,世安堂的经理,穿戴不能像你这样不管不顾,连双洋袜子也不穿,你也不是穿不起。&rdo;那时向文成就笑笑对向桂说:&ldo;叔叔,这穿戴的事就依我吧,我不愿意自个儿找麻烦。&rdo;向桂就说:&ldo;我就不嫌麻烦,这鞋油就是专为皮鞋准备的。&rdo;向桂说皮鞋离不开鞋油,是看见了那天向文成也穿了一双歪三扭四的皮鞋,那还是他结婚时向喜从宜昌给他买的那双,棕色,压着碎花。向喜为儿子买的一双礼鞋,但礼鞋到了笨花之后,却变成了向文成的雨鞋,只在下雨踩水时向文成才把它穿在脚上。那天外面正下着小雨。被向文成当雨鞋穿的这双皮鞋,漆面早已磨去,鞋带也早就不知去向,鞋也变了形,向文成穿上它走起路来一歪一歪的,皮鞋里塞上一双家做的布袜子,走路时脚下更显得很没准儿。向桂批判着向文成穿皮鞋的架式,再看看自己脚上的皮鞋,觉得人的禀性终归是难移的,也就不再强调皮鞋打油的事。他是来找向文成给花坊起名的。先前向家的花坊在笨花时叫吉庆花坊,花坊濒临倒闭时向桂就觉得,生是这个小鼻子小眼的字号的过。现在花坊要搬家了,向桂就找向文成了。向文成脱口就说了个裕逢厚,向桂说:&ldo;这个名字好,富裕逢厚实,咱盼的就是这两样。&rdo;

向桂穿长袍马褂,有时还冷不丁地穿出一套西装,头戴法国盔,手托一杆白铜水烟袋于人前人后。这时向文成来裕逢厚,却看出了叔叔向桂穿戴的不得体之处。他对向桂说:&ldo;叔叔,穿西装可不能手托水烟袋,要配雪茄哩。长袍马褂配的才是水烟袋。&rdo;向桂看看自己手里的水烟袋,心想,这孩子,不论什么事,心里都明白。他自己不穿西装,却懂得西装配什么。怎么我偏就不留心这些。他就对向文成说:&ldo;文成,你要是不提醒叔叔,生是没有人敢提醒向掌柜。再者,谁懂呀,净是些赶车送花的。&rdo;听了向文成的话,向桂就为自己准备了雪茄,遇到穿西装时,就把手里的白铜水烟袋换成雪茄,点不点的只在手里夹着。

同艾也很关心向桂穿衣戴帽的事,她不止一次地嘱咐小妮儿说,你既是在他叔身边,就要结记者他叔的穿戴。这穿戴的事男人粗心。小妮儿心里明白,这是嫂子疼向桂。自从向喜离家后,这叔嫂二人始终保持着融洽的关系。向桂遇事找同艾,同艾就推心置腹地给他出主意。当年向桂要娶小妮儿做二房,就是先找同艾商量。同艾说,要说你们老爷们儿的事,应该由老爷们儿做主。可现在你问到嫂子了,嫂子就不能拿你当外人。老爷们儿娶二房,哪个做女人的也不能说就一百个赞成。可女人怎么也是女人,莫非还能制止男人的心思?可是有一条嫂子还是要递话说你,你把小妮儿娶过来,不能亏待小妮儿,更不能嫌弃他大婶子。我可看不得这个。同艾说的他大婶子就是向桂的原配扔子。扔子耳朵背,断事不敏锐,也不知向桂正对小妮儿动着心思。

如今小妮儿跟向桂住在裕逢厚,向桂又在裕逢厚隔壁为小妮儿买了一全小院,在裕逢厚的墙上挖了一个门,小院变成了小套院。这小院不大,只有三间小北屋,倒也严实。小妮儿不用下人,自己为向桂买菜做饭,把小院收拾得干净利落。向桂每天忙完柜上的事,便回到自己的小套院吃小妮儿的蒸馒头。原来小妮儿她爹就是个蒸馒头的把式,那年他在笨花得了向桂的接济后,就不让小妮儿再拾花,回本地开了一个馒头房。那时的小妮儿已经学会了蒸馒头,她为她爹揉面,使碱,烧火。馒头出锅了,她爹就推上车子去卖,小妮儿在家里看店。看似生性随意的向桂对小妮儿的心却很重。自从那年向桂给了小妮儿父女十块大洋,命他们离开笨花,也不许小妮儿再去外出拾花以后,又过了两年。有一次向桂只身一人专程从笨花去看小妮儿,他按照小妮儿留下的地址,走了一天的路,找到了小妮儿。他看见小妮儿真听了他的话,没有再去拾花钻窝棚,正在家规规矩矩地做着生意,便向小妮儿透露了他决意要娶她的事。小妮儿很为向桂的举动感动,高兴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给他热了两个馒头,又到街上给他切了一盘咸驴肉。向桂狼吞虎咽地吃了小妮儿的馒头和驴肉,告辞了小妮儿。不久以后,小妮儿的爹也同意了这桩亲事,但也给向桂提出了不容置疑的条件。第一,向桂要娶小妮儿必须是明媒正娶;第二,他自己不离开本地继续蒸他的馒头,将来向桂要和小妮儿一起为他送终。向桂答应了小妮儿爹的条件,很快就备下花轿细车、鼓乐班子到临县去迎亲,喜事过得比娶老大扔子时还大。娶扔子那年向家家境尚不景气,扔子只坐了一辆双套细车,连花轿和鼓乐班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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