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万历皇帝在仇家的唆使下抄没了张居正家产,发现他的财产只有十万白银,远不及冯保,只相当于嘉靖首辅严嵩的二十分之一。其中又多为其父其弟所敛。原本想在抄家中大发横财的皇帝,看到这十万两银子也未免大失所望,这似乎已能说明张居正为官尚有操守。
事过近三百八十年,后人掀开张居正的棺木,也意外地发现,这位权倾一时的宰相,墓室内除保存完好的一副尸骨外,只有一条玉带和一方砚台。
在厚葬盛行的风气中,权倾朝野的大宰相仅此两件陪葬品,似乎有些寒酸,这固然与张居正的薄葬观念有关,也是对财富有所检点的表现。
尽管张居正在操守上还算清介,与外吏也往来不多,以避嫌疑,但他仍无法阻挡贿赂者的攻势。
有意贿赂的人总会投机钻营,不贿赂本人而转向他的僚属、家人甚至奴仆,并用各种名目使当政者难以招架。督抚、巡按御史及地方的府县太爷,利用其父母寿辰等各种机会,向当朝元辅的父母献上礼金、宝物,乃至为首辅立坊、建亭、造假山花园来歌功颂德。
在&ldo;子为父隐&rdo;的儒家社会,张居正只得&ldo;严家范、禁请托&rdo;,严禁族人做出违法乱纪、祸害乡里之事。在他极力坚持下,很多劳民伤财的工程被停止,减轻了家乡人民的负担。
尽管张居正严于家门之防,但他毕竟位极人臣,巴结讨好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数。荆州江滨的沙滩出水,淤出一片肥沃的田地,荆州知府就亲自上门去到张家,撺掇张家出来报领无主良田。张居正几次给督抚难堪,但此类事件仍在不断发生。
在张居正当国的十年里,始终有人向他的家人馈赠,使他蒙受不少无可奈何的指摘,这是时代的风气,张居正无法脱离这种困扰。
经过这次打击,张居正仍然得到李太后和小皇帝的充分信任,他紧握政权,个人自信心也随之膨胀。他给老师徐阶写信说:&ldo;颛蒙之见,果于自信,但知竭忠捐躯,可以报国,更不思身。&rdo;
他认定唯有自己,才能担当起国家大任;攻击自己,便是攻击国家;摧毁自己,便是摧毁国家。
第十章 阳谋:道义和棒子的较量
风波的开始
学生告老师事件逐渐远去,可时间不会停歇,挟持着所有人和事,滚滚奔流,迈进新的一年‐‐万历五年(公元1577年)。
这一年,张居正五十三岁,万历皇帝十五岁。这注定是无法平静的一年,无论是对大明王朝的权力中心,还是首辅张居正个人际遇而言,都注定汹涌激荡,云诡波谲。
这本应是张居正引以为豪的一年,立春以来,风和日丽,莺飞草长,张家二少爷张嗣修也春风得意,高中榜眼,被授翰林院编修,自此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子承父业,光耀门楣,张居正深切感受到了&ldo;吾家有子初长成&rdo;的欣慰,这是身为父亲特有的骄傲,是作为政治家的张居正无论个人取得多大成就,都无法比拟的。
福兮祸所伏,就在张氏父子感受成功喜悦之时,一场危机从天而降。
深秋九月,秋风萧瑟,噩耗如黄叶般从天而降:元辅父亲张老太爷病故。
父亲去世,放在寻常百姓人家,只不过家庭私事。然而,对于彼时彼刻的张居正,如何处理亡父丧事,竟掀起一场巨大的官场风暴,元辅家事被涂上浓烈的政治色彩。这令张居正始料未及,然亦在情理之中。
人言可畏,轰动一时的夺情风波,使已经平息的反对逆流重新出现,暴露出掩盖于万历新政升平景象之下的内部危机。五年后张居正人生落幕,身后血雨腥风的清算已在此时埋下伏笔。
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字治卿,号观澜,在科举仕途上一直很困顿,连考七次乡试,都名落孙山。好在他处世乐观,况且生得一个天才儿子,看到儿子前途无量,已实现他的人生理想,最终放弃了自己的科举之路。
父以子贵,儿子由翰林院编修做到内阁首辅兼帝师,父亲也就从一个平凡的府学生,摇身一跃成为当朝首辅的父亲。皇恩浩荡之下,张家在江陵的势力一日大于一日,张文明飘飘然了,也开始纵容家奴横行乡里,由此给儿子增添了不少麻烦。张居正在京城虽然也略有耳闻,可那毕竟是老父,子为父隐,只好拿家中奴仆是问。
张居正考虑到家父一辈子都待在荆州,着实太闭塞,也想把父亲接到自己身边住,好让老人见识下京城的花花世界。
而老张头的回答,却出乎张居正的意料:&ldo;儿啊,不要老想着爹。你贵为首辅,凡事需以社稷为重,鞠躬尽瘁以报君恩,好实现为父之愿。&rdo;
这也难怪,老太爷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走起路来步履蹒跚,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传统文人特别看重叶落归根,尤其在自己朝不虑夕的情况下,更不愿轻易远离故土。
张居正本想请假回家看望父亲,恰逢宫中筹备皇上大婚,作为元辅,他怎么也无法脱身,只得定在大婚以后再行返乡。
九月初的一天清晨,七十四岁高龄的张文明冒着霜露登上王粲楼,后患上重感冒,病情来势汹汹,加上旧疾未愈,于九月十三日病逝。十二日后,噩耗传至京师。
这一日,张居正和往常一样,在内阁处理政务,张府仆人神色慌张,送来一封家信。严毅的张相公见此颇为不悦,本要训斥家仆。可他打开信发现这是父亲的噩耗时,心如刀绞,竟当着诸同僚的面失声痛哭,同僚们看着泪流满面的首辅,也不由深感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