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王世贞不改初衷,在当年乡试所做《湖广策问&iddot;国史策》中,又充分表达了登兰台做令史的美好愿望,再次委婉地告诉首辅,我王世贞之志不在做地方官。
面对老同学的真情告白,张居正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他了解老同学虽才高八斗,但并不适合在血雨腥风的政坛摸爬滚打。王世贞也完全没想到,精明的张首辅早就苦心为他设计了一条官场升职捷径,这个按察使不过是为他下一步升为京官的跳板。他没理解张同学的良苦用心,也让自己的前程蒙上了一层尘土。
在首辅的关照下,王世贞于万历二年(公元1574年)二月内转为太仆寺卿;九月,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督抚郧阳。
短短一年之内,王大才子由正三品的地方官转为正三品的京官,尽管品级没有变化,但古往今来,相同品级,京官的魅力远远高于地方官。尤其在明朝,做到正三品的京官就很容易步入六部尚书或是内阁大学士之列。
再说王大人的新工作郧阳巡抚,该府位于湖广荆襄地区,山深地广,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为流民聚居之所,在这里担任官职颇能磨砺人。首辅顾念同年之谊,屡屡拔擢文坛宗主王世贞,更向天下士子们宣示着阳光开明政治。自然,安置王世贞做自己家乡的巡抚,于公于私都是极大的托付与重用。
这期间,王世贞顺风顺水,也尝为首辅的老父老母撰写过文采飞扬的寿辞,深得两位老人的欢心。
歌颂首辅的父母还不过瘾,王世贞又作《世德庆源祠记》,把张首辅的数代先祖通通高歌一番:他称赞张居正高祖张诚&ldo;廓落好施予&rdo;,曾祖张镇&ldo;自喜为施予益甚&rdo;。
&ldo;醉翁之意不在酒&rdo;,王世贞最后终于进入正题,歌颂起张相爷:&ldo;为德者各满其分而已。二公之为德,于所知,则所知尽为德。于力所及,则力所及尽。虽太岳公,亦尽其所知与力所及者耳。德大小殊,其能满于分均,而发于不忍之。&rdo;
张居正看到这些也非常感激,连连向他道谢。《张太岳先生诗文集》中收录了张居正给王世贞的多达十五封书信,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王世贞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欣赏,尤其欣赏他的文才、词采。
卖弄文笔、为首辅歌功颂德只是王世贞生活的小插曲,他在郧阳的五百余个日子里,大多是在巡抚衙门的寂寥中度过的,常常趴在办公桌上发呆。
交恶
这一年(万历二年)赶上好时候,皇上下诏免除江陵租税。江陵知县李应辰派张现负责丈勘田亩。可府学生员许仕彦认为,张现对他每亩地的田产所报超出正常数额。李应辰又派巡检范应瑞复勘,发现其仍隐匿田亩。
许仕彦硬是不服,&ldo;揭竿而起&rdo;,上演了一出&ldo;挟知县以令诸侯&rdo;把戏,并多次提出无理要求。李知县被这么一折腾,就给巡抚大人王世贞打了小报告,并上交辞职信以示威胁。
不久,王世贞又接到湖广按察使同样的报告,于是他即刻申奏朝廷从重惩处隐匿田亩者。
这本是一桩再平凡不过的民事案件,可此案的幕后主使王化正是当朝首辅张居正的小舅子。
这个背景使得本案变得错综复杂。好在深有城府的张居正了解文人本性,他通情达理,一方面为自家人辩护,一方面也理解王世贞,没有为此责难他,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此后,王世贞凡有纠劾贪纵、举荐人才、刷军政、清屯田等上疏、请告,张居正几乎毫不留难,一一照准或呈上。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或许是承受了太大的压力,或许是远离江南老家终让王世贞忍无可忍。
这年晚春五月,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忽而阴风阵阵,一场地震席卷了湖广与河南的部分地区。巡抚王世贞递上《地震疏》报告地震情况。
作为地方要员,王大人如实汇报灾情即可,可王大人毕竟是文坛领袖,奏折文末,竟然出现了这样的议论:&ldo;内而养志,以坤道宁静为教;外而饬备,以阴谋险伏为虞。&rdo;影射权臣专权而导致天下不安宁,是祸乱的根源。
张居正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地震疏》触犯到了张居正的底线。从此,二人真正交恶。
王世贞也并非不知自己的侃侃议论渐失首辅之意,可他非但没有收敛,还给一位在京做官的宗人大谈首辅八卦:&ldo;相公情窦渐开,浸耳目之好,恐非宗社之福……&rdo;
宗人听着有趣,便悄悄告诉了一个张居正身边的好事之徒:那个王世贞闲得无聊,很是嫉妒首辅身边的美女,莫非他想偷一个回家调戏?
多少曾经坚比金石的友谊尚且经不起小人的挑拨离间,更何况张王二人早已心生罅隙,且一个在北京,一个在遥远的楚地。三人成虎,张居正对王世贞愈加不满,&ldo;积不能堪&rdo;。
张首辅身边自然少不了善察言观色的跟班,没多久,望风承旨的给事中杨节疏劾王世贞大节已失。
事情到了这一步,王世贞出击了。他一口咬定是张居正背后施展阴谋诡计处处算计他,暗暗对天长叹:&ldo;此江陵始终弄我也。&rdo;
事已至此,他心生怨恨而辞官回家。尽管王世贞心里怨恨张居正,但对自己亲家,治河名臣潘季驯说起自己罢官始末,则归罪于与言官不合,而非江陵公有意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