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焉并未回答,只是笑了笑,扶着凌重九到了七、八合围的树前,用手攀住左侧一个碗口大的树疤向右一拉,奇异的事情出显了——那巨大的树干中一块高约八尺、宽为五尺的一层厚厚的树皮,象一道门一样被推到了另一边,里面竟颇为宽阔,一个大书橱贴着里面的树壁,呈现圆状,却并不占了许多地方,但这里的书好象特别多,沿四壁放了一些,西面还有个小木梯,可以直上方才凌重九在屋外看到的树冠上的小木屋,上面也隐约有很多书卷。在下面另加睡床书桌之类,剩下的地方就不多了。床头有个木几,摆着几个竹杯茶和一个烛台,上面还有半截残烛。竟还有手制的粗糙的木桌、木椅和两张木床!
此门一开,外面的皑皑的雪光把这个房间照得通亮,凌重九愕然四瞥一眼,但见里面纤尘不染,拾掇得极是清洁。虽然陈设简陋,但桌椅灵巧,打扫得乾乾净净,堂室虽小,但门、窗、壁、顶一应俱全,任凌重九瞪大了眼睛也想不到,此地竟然有这么一处胜景。
凌重九直到此时方明了于心,但又不由得想起方才自己的话,如今想来自己都心中发噱,同时有惊异不已。一时他好奇之心顿起,几乎忘记了胳臂及胸肋的剧痛,当下小秀焉将他平放到一张木床上,自己却颓然地软到榻上直喘气。他一定累坏了,累得连站起来坐到木椅上的力气都没有了。想到这个孩子这半天来竟将自己从死神手中弄到这里,不由得惊奇不已。他缓了缓胸中之气,细细打量那孩子,这刻才发现他奇异的样貌,不由得心中一沉,继而默然一声长叹:“造化弄人,想不到在如此之地,竟遇到了一个心地如此坚强善良的孩子。看他面容气色,必是五经中遭受阴侵,阴寒之气滞伏而湛积其中,这刻其经脉之中如水道拥塞,精气不行其原,以至五经不通,筋骨缩而不达。想他身罹天下无人能治之症,莫非是天意如此,让自己死了才能达成愿望么?!”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突然觉得好累,几年来的艰辛、失望,如一江洪流,齐涌而至,他甚至有的时候想永远不再起来,一如现在这样。寒冷以及昏沉的感觉又浪涌而至,他又陷入了沉沉的梦魇、旋涡……
夜黑漆漆的,风穴山籁的异啸声绕着数枝的咯吱吱的响声深深地敲击着他的心灵,冰冷的飞雪撒到他的胳膊上、脸上,顿觉一阵竦然的麻木。他突然他发现自己竟被人结结实实的绑在一棵上,前面站着一个人,一个手里拿着火把,朦朦胧胧的人。
“是他,果然是他!”凌重九心地嘶叫道。
他是谁?
凌重九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可以感觉到,这个黑影就是那个人,那个出现在白马寺的人,他一路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跟着自己,并一路追杀到此。这个人曾打伤了白马寺阑台石室的替心大师,以一种无形无影的暗器死死地跟着自己。当处,自己在阑台石室只得到了两枚玉龙子,而那四卷竺法兰大师的经卷却不知所踪,不问可知,必是被此人攫去了。一想到此人狡黠阴狠的机心,这位名震天下的高手也不禁心底颤抖。
那黑影狞笑着缓缓移到近前,凌重九目眦欲裂地怒喝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黑影嘴角噙着一丝阴残的笑意,口中发出了碟碟怪笑,并不理他,只一脸残忍快意地将整个火把放到他的胳膊上烧他,凌重九疼得肝肠欲断,他几乎可以闻到自己被烧焦的肉味,顿时五脏翻腾,张口欲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黑影双眼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眼中闪耀出灼灼的光芒,阴声细气地威逼道:“告诉我,玉龙子在哪儿,告诉我我就放手!”
凌重九面凝寒霜地咬了咬牙,他不能说,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巨大的疼痛令他出了一身一脸的汗水,他咬得满嘴鲜血,将头扭到一边。毕竟,天下没有几个人能眼看着自己的手臂在自己面前烤熟。但他实在忍不住那巨大的疼痛,不禁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双目火赤,突然啊地大喝一声……
乍然惊醒,凌重九出了一身的汗水,这时才知方才只是一场恶梦,他抹了一回汗水,无力地抬起头,昏惑的灯光下发现地上真的溅了点点的血珠,不禁心中一惊,头脑好象清醒了许多,抬头一看,见地上正扔着一支堪堪熄灭的火把,而小秀焉就站在自己身旁,面如死灰,冷汗洋洋,两股颤颤,上下牙床直打颤,浑身也不停地打哆嗦。
凌重九大惊失色,颤抖的嘴唇操着孱弱的声音,问道:“孩子,这……是怎么了?”
秀焉惊愕地充耳未闻,凌重九连问几声,他才悚然惊醒,脸色遽变地一哆嗦,猛地瞪大了眼睛,许久方缓和一点,道:“凌伯伯,你……你看看你的断臂……”
凌重九经他一提,顿觉断臂疼痛难忍,发现那段臂处竟严严实实地裹了层棉毛兽皮,透过那层棉毛兽皮,竟隐隐可以闻到一股烧焦物的气味。
“难道我梦到的都是真的?”凌重九疑惑地望着那截断臂,转问面色惊怕的小秀焉。
秀焉犹有余惊地道:“这是猎原叔叔教我的方法,他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大夫,但……但我怕你疼痛难忍,就趁你睡着时先用冰雪将那条断臂冻麻痹,再用火将伤处弄好,刚才凌伯伯你在睡梦中竟连叫都未叫一声,但脸色很怕人,很怕人……”说到这里,面无血色的少年脸色更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