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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志刚抓了抓自己已经三天没洗过的头发，有那么一点点担忧。关于她的往事警局里的人都绝口不提了，但往事仍然在那里，深刻在某个人的心里。往事里的两个当事人，陈志刚觉得可能是他见过的最奇怪最和谐的情敌，此刻就这么面对面的站在了同一条街的同一个店铺门口，他们之间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只隔着一个不能说起的人。陈志刚识趣的打了招呼之后走远了一点距离等，等自己那个明显看起来有很多话要说的师兄。确实好久不见，李瑞阳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皮肤还是比自己白，但已经没有那么嫩了，人也精瘦了一些，看上去憔悴了一些，他的头发剪短了。大热天的，还是像以前一样穿着白衣黑长裤，左脚的假肢被拦得严严实实，如果他不跑动的话，很难看出他其实是一个瘸子。李瑞阳再次咳了一声。那个人笑起来，抬眼看着李瑞阳。李瑞阳清了清嗓子，问：“你在这里干什么？”那个人没有说话，只是转回头去看店铺里面，李瑞阳的视线也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他的心跳有点快，她会在里面吗？可是没有，她并不在。只有店老板正在量一架轮椅的尺寸。店老板没抬头，边量边问：“黎先生，你太太喜欢什么颜色，全真皮的坐垫可以吗？”“用白色吧，她喜欢白色。”那个人回答店老板说，“不要全真皮，麻烦您给我扶手的位置做成纯棉的。”“她为什么要用轮椅？”李瑞阳的心急速跳动，“出了什么事吗？不是一直都……”李瑞阳及时停下了自己的话。“去那边坐坐？”那个老白脸提议。他指着前面三岔口路边一个旧亭子下的一个旧长椅。等两人都坐下了，李瑞阳接着问：“她醒了？”那个老白脸摇头：“没有。”他用“你别担心”的那种了然的眼神看着李瑞阳，说：“不过我带她回国了。”李瑞阳的心又开始沉下来：“为什么？”然后敏锐的领悟了那句话背后的意思，快速接着问了一句：“国外医生也没办法了？”那个老白脸嗯了一声：“医生说她身体很健康。”这么长时间不醒，也许只是因为她自己不愿意醒过来。李瑞阳沉默了几秒，问：“会一直这样吗？”良久之后，那个老白脸才轻声说：“不急，会好的。”“你会一直等。”李瑞阳说，他用的是肯定句。“你呢？也在等？”他笑着这样问李瑞阳。李瑞阳从牙齿缝里鄙视的“嘁”了一声，说得好像他有立场等一样。“还要等多久呢？”李瑞阳没想要回答，他是在自言自语。“余生还长，”那个他说：“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要做。”然后他开开心心的跟李瑞阳炫耀说：“我已经学会剪空气刘海了，不比发型师差了。”李瑞阳皱着眉回了他一个“不知道你小子在说什么”的表情。但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在这里，那谁在照顾她？”“我妈和我嫂子都在。”那个老白脸说：“你不用担心。”他再次用那种了然的眼神坦然的看着李瑞阳。有小毛毛雨开始下起来，斜雨飞檐，青瓦面的墙上好似薄薄的起了一层雾，坐着的他眉眼舒展，笑容真挚。李瑞阳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心酸，为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温润的看不出难过的男人，不是为自己。于是很心酸的李瑞阳赶紧随便找了个话题：“她爸爸，”他看了那个他一眼，“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等那个他点头以后，李瑞阳接着说：“他将那幢老别墅卖掉了。”他的声音沉闷：“听说拿着钱带着妻女移民了，说是要趁老婆身体恢复得还不错，让她们享享福。”那个他明了的点点头：“没关系，她不在乎的。”然后转过头来咧着嘴对着李瑞阳笑：“反正是我买回来了，还是她的。”爸爸宁愿背着凉薄的骂名的这份苦心自己懂就行。李瑞阳被他噎了一下，行了，时隔多年，这个老白脸就没变过，一直都是这么凡尔赛。“外婆、妈妈和姐姐，她最重要的人都在那里，我怕她舍不得。”那个老白脸说。缘分“宋凯已经被执行死刑了，就在今年的二月份。”李瑞阳说，宋凯被遣返回国后立刻就被逮捕了，不过是因为上诉以及死刑复核的原因才拖到今年二月份。那个老白脸点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他：“上次我拜托你的那件事？”“解决了，应该明年就能参加高考了。李瑞阳说到这个话题就有点少年意气的愤愤不平：“我从警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自私的爸爸。才因为买卖妻子尸体服刑回来，就要把还没成年的女儿嫁出去收彩礼。”李瑞阳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赶紧交代说：“小姑娘挺好的，托我带回来一大袋小米送给她，”他大言不惭一点都不觉得羞愧的说：“我妈吃完了，她觉得那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小米。”然后他向老白脸确认：“你让我告诉她的我都告诉她了，让她放心，只要考上大学，你们会一直资助她的。”那个老白脸诚挚的说谢谢。李瑞阳其实还有好多事情想问，但到最后只想起问了一句：“我能去看她吗？”“在她醒来之前不行。”中年老白脸坚决的没有回旋余地的说。这么说醒来以后行，那为什么醒来之前不行，李瑞阳这么想的也是这么直接问的。那个老白脸低着头，慢条斯理的说：“从选择这个行为来分析心理活动，你符合她心目中第一眼的理想型，我不想万一正好你在的时候她醒过来，那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我。”他带着一点揶揄和一点嘚瑟的语气说：“毕竟，灵魂型的伴侣是需要时间才能发现的，一万个里面未必能找到一个。”李瑞阳简直想搓掉自己手臂上立刻起来的那一层鸡皮疙瘩。但他突然又敏锐的领会到了这个老白脸的这句话里其实真切的夸了他们两个人。嗯，当然，重点是夸他自己。嘁，真小气。临走的时候，那个老白脸说：“别担心，我今年给自己算了算命，”他用手指着自己，示意李瑞阳去看他的夫妻宫和子女宫，说：“明年二月份过后否极泰来，余生夫妻和顺，儿女孝顺。”李瑞阳觉得，其实自己一直在等的，不过就是他和她之间那种不用说什么你就能懂的奇怪的同频的磁场，也不过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从不会大肆宣扬的默默不语的那种守护。已经走到亭子外的老白脸回过头来，微笑着先得意的肯定自己：“我算得真的很准。”然后接着对李瑞阳说：“看你的面相，我算到你今年红鸾星动，想必你等的人已经出现了，不过。”他的笑容明朗而温暖，就像正在受难的不是他自己一样：“你不要重蹈覆辙哦。”李瑞阳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我谢谢你哦！”那个老白脸走过了马路，站在马路那头转身微笑着对他挥手告别，软绵绵的细雨里，他的笑容让人心情轻松，好似脚下真的一片坦途，前方一片明媚前景。李瑞阳才不想像这个老白脸一样做作的转身挥手呢，他大步流星的往三岔口的另一个方向走，然后满不在乎的举起手随意的往后挥了两下。然后他将手收了回来，对着细雨，仔细的去看曾被她的眼泪滚烫到的那个地方，一点痕迹都没有，却深深地印刻在自己的心里。李瑞阳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吧唧亲了一口，然后长吁了一口气，加速跑了起来。李瑞阳的背后，三岔口的另一头，明珠正坐在刘野租来的货车拖箱里承受着小小疑惑的连珠炮一样的叽叽和喳喳：“明珠姐，明珠姐，真的要搬到这个连电梯都没有的老破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