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和恭王商量后作出两个决定:一是命令山西巡抚张之洞火速查明葆庚等人的实情,二是就近垂询寓居山西十多年来京不久的户部尚书阎敬铭。
阎敬铭心中早已有数,召对之时,不仅证实张佩纶、陈宝琛的参劾有据,而且还向太后禀奏在晋期间的亲见亲闻,为前几年山西腐败的吏治提供不少新证据。
接到查核葆庚一案的上谕后,张之洞立即命令马丕瑶、杨锐等人,将半年来明察暗访所积累的一切,详详细细地条贯清厘,写成一份厚达百余页的佐证,派人护送进京。
这份佐证一到军机处朝房,葆庚、王定安等人狼狈为奸贪赃枉法的罪行便铁证如山了,秉政的恭王下令革去葆庚、王定安的职务,锁拿来京,交刑部审讯严办。
这时,又有一个名叫李肇锡的御史,因素来看不惯曾国荃倚老卖老的作派,便借着这个机会参了一折,说曾国荃滥保匪人误国害民,应一并严惩,以为大臣荐人之戒。吏部堂官中也有讨厌曾国荃恃功骄慢的人,便作了一个&ldo;降二级调用&rdo;的处分,呈请慈禧裁决。此时,因越南与法国发生冲突,广西边事紧急,粤督一职顿时显得更加重要。尽管慈禧一向不满曾国荃的骄纵疏懒,极想借机杀一杀他的威风,但考虑到一旦战火燃起,还得倚仗这位能打硬仗的曾老九,便加恩改为革职留任,仍在粤督位置上不动。
连功勋显赫的曾国荃都受到了处分,可见慈禧对山西贪污救灾款一案的恼怒,以及惩办的决心。葆庚想以打击张之洞来自救的路子,显然已成死胡同。受王定安收买原拟弹劾张之洞渎职的几个御史,也悄悄地把已拟未发的奏稿烧掉了。
刑部审讯后定案:葆庚革职,充军新疆,永不回京;王定安革职,监禁十年。按理说,刑部的量刑太轻了,但如此处置,已是对张之洞抚晋的极大支持。张之洞借着朝廷的这股春风大张旗鼓地做了两桩大事:一是彻底清查藩库,并扩大到全省十八府州及六十余县的库房账目,严惩所有犯有贪污挪用罪情的官吏。桑治平提醒他,自古以来,法不责众。山西全省官吏,程度不等地犯有贪污挪用情事的在半数以上,此令若下,这些人都会在惩处之列,整个山西官场则将瘫痪;甚或他们背地里勾结联盟,清库一事则成敷衍过场。两者都对大局不利。不如总大纲而宽小过。凡牵涉到葆庚、王定安贪污救灾款的,限三个月内主动坦白,将所贪污的银子如数缴还,并加三成罚金,照办者一概免于处分。各府州县库房在半年内清查期间,凡将所欠公款如数归还的,都不算贪污挪用。山西眼前最缺的就是银子,如此网开一面,数月之内将会有二三百万两银子入库,省内各项兴作办起来就容易多了。
桑治平这个主意虽有以罚代法之嫌,但于实际有补。权衡利弊,张之洞还是采纳了。
第二桩大事,便是借此整饬吏治。对于少数几个与葆庚、王定安关系密切,贪污救灾款数目较大民愤也大的徐时霖一类的官员,张之洞不待他们主动交代,便先行传讯,停职审查,报请朝廷。又劝告一批年老体弱糊涂昏庸的州县官员主动提交辞呈,以保全他们的体面。然后,又将一批确实清廉自守为官有方的各级官员,上奏太后、皇上,请予嘉奖升迁。
如此一罢一升,果然对山西全省官场震动巨大,几十年来所形成的贪污腐败、疲沓懒散的积习,顿时为之一扫,暮气沉沉的三晋官场,开始吹进一股新鲜气息。
来到山西不到两年,便有这样的政绩,张之洞更相信自己具有人所不及的治国大才。他不满足山西一隅之地,他的眼光从来都在关注着整个中国的政局。他记得阎敬铭曾经说过,胡林翼事业的成功,一是风云际会,一是众人相帮。风云际会是天时凑泊,天时不是自己所能创造的,关键在善于把握,至于如何才能得到众人之助,则完全是属于自己的学问了。
一年来,张之洞把阎敬铭赠送的两百万言的《胡文忠公遗集》,细心地通读了一遍,揣摸出这得人的学问主要在识人、荐人、用人几个环节上。曾国藩曾经这样概括胡林翼这方面的长处:识才于微末,荐贤满天下,用人以诚心。亲手宰理一省政务,实实在在办理几件大事后,张之洞从心里佩服曾、胡这种过人的贤者器宇。现在自己身为封疆大吏,具备了荐贤的资格,张之洞决定向太后、皇上上一个荐贤表,一来为朝廷举荐美才,为国尽责,二来也替自己广为联络贤俊,以通声气,且市恩于先,今后一旦担负更大的职务时,可得到他们的真心支持。
他将自己多年来所熟知,以及虽未见面但对其人品学识才干有所闻者列了出来,这些人物包括张佩纶、陈宝琛、于荫霖、马丕瑶等,一共五十九人。张之洞认为,这张人才表已将天底下才未尽用的人物都囊括殆尽。太后若能将这些人一一擢升,摆在最能发挥其才干的位置上,则大清朝将可指日大治。
拜发了这道荐疏后,张之洞心里有一种贡献和布施之感,情绪上很是惬意。这些天来,由于吏治得法,公务多暇,作词臣学官所养成的吟诗作文的雅兴又渐袭心头。
正是天高气爽的仲秋,夜幕刚合,天上便早早地挂起一轮明净如洗的银盆,将融融清辉无私地洒向人间,并州古城笼罩在一片温柔飘逸的气氛中,显得端庄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