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是谁?从哪儿来?又将往哪儿去?在看守所的第二天,面对高墙,我问出了这三个宇宙终极哲学问题。
我们这一代人,短暂的人生中充满戏剧性:生于一个疯狂的年代末期,亲临神话的破灭,老大哥走后,社会狂热逐渐冷却,对往昔荒唐闹剧的反省始终敌不过对新生活的向往,七八年,我六岁,跟着我爸守着半导体,守着十一届三中全会,总设计师一锤定音,于是改革开放。
然而社会看起来在一天天的开放,内在却一天天的收缩,开放是必由之路,但是开放却使老头子们害怕,因为思想开始独立起来。于是有了各种理由的严打,于是有了一批批的政治犯,于是人们时而直言,时而畏委。这些矛盾与反复也造就了我们这代人的反复与无常。想来我们也曾追逐过希望,但总有些什么在逼迫我们放弃信仰,以至甘于偏安一隅,追求起一些另类的体面来。
我在石城看守所过了两天,王二找人给我带了话,说老同学一场,不会让我吃苦头。他给我安排了一个单人间,饮食都另外提供,做这一切,算是看在老同学几分薄面上。我竟有些感动起来,心想我俩并非莫逆,又同在系统里混饭,此番我落了难,他不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
想象中的夕阳把我晒醒,心中一阵苦楚与酸闷。我想起了左宁,幻想此刻他正躺在身边,给我讲些无聊的校园故事,我心中悲凉,想自己这次绝不打断他。
然而美梦不长,铁门哗啦一声响,外面有人厉喝我的名字。
有人说过: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稍为保存,铁一下生锈,红酒隔夜变酸。
我继而想:是啊,没有什么可以永存,爱情大多转瞬即逝,友情只为障人耳目,此番若能恢复自由身,我绝不为谁卖命,寻个机会,趁早逃之夭夭。所谓正义,所谓道德,我被它们绑架过一回,而他们不再具十分的理由,让我重新为之卖命。我需要一个更好的理由。
可这算盘也没打好。我本以为是陆长明履行诺言要放我,门外那人却冷冷道:&ldo;换仓!&rdo;
这人我不认得,看守似乎换了人,我稍作迟疑,他便背手上来给我一脚,踹得不高不低,我捂着肚子痛不敢言。
&ldo;别他妈耽误老子时间!&rdo;他不耐烦地看着我,&ldo;收拾好你的东西再滚出来!&rdo;
我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一床杯子,一个脸盆,夹着出来,那人就在前面大步走着,后面两个荷枪的武警押着,我一步不敢走慢。
我被换到了九仓,黑压压的人头,大概有十几二十个,通铺上坐着几个,其余的都坐在下面,墙上一台可转头的风扇,不知为啥正开着,吹得这间狭长的房间格外阴冷。见我进来,铁门便在身后撞上,光线有些黯淡,没有一张脸能被看清,我心里直发怵。
有人问:&ldo;犯什么事进来的?&rdo;
我只好说:&ldo;回各位大哥,不知道为什么就稀里糊涂进来了。&rdo;
哄笑声炸了开来。又有人骂道:&ldo;去你麻痹的不知道为什么!给我们二爷跪下!&rdo;
我心说不好,看来免不了遭罪,可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说各位大哥,我是个律师,过两天就能出去,各位大哥要是想找我帮忙,那就是一句话的事,还请手下留情。
有个尖细的声音说:&ldo;律师?我们大爷就是叫律师害进来的,是不是啊二爷?&rdo;
铺上坐着的一个人影突然开了口:&ldo;哪来那么多废话?&rdo;
我听着声音耳熟,反而稍有安心,说:&ldo;二爷,是我啊,贾臣。&rdo;
王二宝只哼了一声,黑暗中便立刻蹿出两个人将我按在地上,我心里还在盘算,想王二宝究竟站在哪边,结果这几秒一差池,没躲没挡的结结实实挨了两拳,打在后脑勺上,脑子里嗡嗡响。我猛地用力一撑地,那两个人没想到我还敢反抗,一时大意竟叫我给挣脱了,我跳起来大吼:&ldo;王二宝,你他妈什么意思?不就是那五十万的事吗?出去我给你!&rdo;
王二宝说:&ldo;贾臣你他妈脑子让驴踢了啊?知道我犯什么进来的不?五十万能买我一条命?&rdo;
我说:&ldo;你进来跟我又没关系,帐总不能算我头上吧?&rdo;
王二宝冷笑:&ldo;贾大状,你这条命金贵,比五十万值钱。&rdo;
我头皮发麻,问他什么意思。
&ldo;你不是读过书吗?人话都听不懂?&rdo;王二宝啧啧嘴,&ldo;一条命,换一条命,懂了没?&rdo;
这事蹊跷极了,陆长明需要我,他不会要我命,王二一直很照顾我,完全排除在外,身边的人恨我的有不少,但要我死的暂时还想不到,难道是张猴子?不至于,这人虽jian诈,但没有杀人的胆量。要么是黄河?这人收我贿赂七八年,等于绑在一起,之前我曾吓唬他,说要把手里材料交出去让他不好过,莫非是这事让他动了杀心?不然就是林寒川。这人也跟我一起做过大事,虽然兄弟相称,但也完全有可能为了自保而灭我口。我越想越乱,看谁都有嫌疑,就在我恍惚之际,一只装满水的木桶被放在了面前。
&ldo;这逼已经吓傻了!&rdo;有人大声喊道,众人哄笑起来,王二宝冷冷地说:&ldo;我以为你贾臣多大能耐,说白了也就点阴人的本事,要不是你兄弟老毕开价高要保你,老子早就把你做了,还用等到现在?&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