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时至运转,这一切都要改变了!
然而,现实并没有这个富于幻想的从五品小京官所设想的那么美妙。
首先,是恭亲王奕沂和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李鸿章多次向慈禧郑重指出,作为与俄国谈判的特使,崇厚是不能杀的,杀崇厚无异于侮辱俄国。俄国是侵略成性的军事强国,与之开战,中国必定损失更大。用武力收复伊犁之议,貌似爱国,实乃误国。这是不负责任的轻举妄动。自古以来清议皆误国,今日张之洞、张佩纶等人正是这样的人。
接着,各方推举认同的崇厚替代者驻英法公使曾纪泽从伦敦上疏,说筹办伊犁一案不外三种方式:战、守、和。曾纪泽详细分析敌我双方形势:伊犁地势险要,俄人坚甲利兵,战未必能操胜券;且伊犁乃中国领土,开战后俄人无损,受害者实为中国,何况俄人对中国觊觎已久,此次不过借伊犁以启衅端,开战正合其意。中国大难初平,疮痍未复,不宜再启战事。故战不可取。言守者,谓伊犁乃边隅之地,不如弃之,以专守内地。持此论者不知伊犁乃新疆一大炮台,若弃伊犁则弃新疆;新疆一弃,西部失去屏障,故守亦不可取。当此之时,只可与俄国言和,修改条约,能允者允之,不允者坚决不允,领土及边界事决不迁就,其余不妨略作通融。至于崇厚,可以严惩,但以不杀为好。
曾纪泽这个处理伊犁一案的方略,得到朝野的一致拥护,慈禧本人也同意。既然按照曾纪泽的稳健方案来办事,过于强硬的张之洞便不宜破格提拔。慈禧又为循例晋级找到一层理由。于是,张之洞便由从五品升为正五品,官职则升为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
仅升一级,张之洞虽然感到失望,但毕竟官位提升了,也是好事。尤其令他欣慰的是,朝廷没有接受崇厚所签署的丧权卖国条约,将崇厚拘捕,定为斩监候,并改派曾纪泽为全权特使与俄国继续谈判。张之洞认为朝廷还是接受了他处理此案的大计方针,这足以值得快慰。相对于国家主权来说,没有破格超擢,毕竟还是小事。他仍然以极大的兴趣密切关注着事态的进展,凡关于此案的一些新想法,他总是不断地缮折递上去,供太后参考,以尽自己对国家应尽的职责。
这一天,他在书房阅读邸抄,得知曾纪泽已抵达俄国,正在与驻俄国的英国大使德佛楞及法国大使商西接触,探询英、法两国对伊犁一案的看法。张之洞对曾纪泽办事的稳重很满意。这时,王夫人进来说:&ldo;尊经书院的学子杨锐来看你了。&rdo;
&ldo;杨锐来了?&rdo;张之洞放下手中的邸报,惊喜地说,&ldo;快叫他进来!&rdo;
&ldo;学生已经进来了。&rdo;
说话间从王夫人身后走出一个二十岁出头、五官清秀的青年,他就是杨锐。&ldo;香师,三年多没有见到您了,这几年来都好吗?&rdo;
&ldo;好,好!&rdo;张之洞一边回答,一边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说,&ldo;坐,坐下说话。&rdo;
杨锐在张之洞的对面坐下来,张之洞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笑着说:&ldo;三年不见,你长大许多了,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了。&rdo;
说得杨锐不好意思起来,咧开嘴笑着。王夫人亲自端一碟盖碗茶上来,对杨锐说:&ldo;这还是那年在成都,你陪着老师在黄瓦街买的青花茶杯,用了几年,还跟新的一样。&rdo;
师母这般亲热,这般慈祥,使杨锐备感温暖。他起身接过茶碗,如同小孩在长辈面前表功似的说:&ldo;黄瓦街是满城。我那年对香师说,满城里卖的瓷器是宫廷用瓷的余货,看来我这话没说错吧!&rdo;
&ldo;三年为期太早了。&rdo;张之洞笑着插话。&ldo;五十年后还这样光亮如新,我就相信你的话了。&rdo;
&ldo;五十年?&rdo;王夫人望着丈夫说,&ldo;五十年后你要他跟谁去论辩?&rdo;
张之洞哈哈大笑起来,说:&ldo;跟我的女儿呀,跟我的准儿去论辩呀!&rdo;
准儿是王夫人生的,张之洞很是疼爱,视若掌上之珠。见丈夫这样时刻把女儿放在心头,王夫人心里很是欣慰。她略作娇嗔地瞪了丈夫一眼后对杨锐说:&ldo;你看,老师见了你有多高兴!&rdo;
眼看着老师这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心绪,杨锐如同沐浴着春风的温情,他笑着说:&ldo;那时学生还是要跟香师面论,硬要香师当面承认这是真正的宫廷备选品。&rdo;
&ldo;好,好,到那时若还这样,我又没死的话,再承认不晚。&rdo;张之洞笑得更起劲了。
杨锐端详着老师怡然自得的神态,心里想:香涛师与在四川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显得瘦了点,两鬓增添了几根白发。他将随身所带的一个小布包送过去,说:&ldo;我知道您从不受人礼物,但这不是礼物。当年您要我们在书斋后面种楠竹,这几年来,楠竹长得很茂盛,春天还有竹笋可挖。知道我要到北京来,书院的
几个同窗说,带点干竹笋给香师尝尝吧,京城没有笋子吃。&rdo;
&ldo;好,好,我收下。&rdo;张之洞很高兴地接过小布包,随后放在书案上,说:&ldo;当年我要你们在书院里种点竹子,是想以竹之气节风骨激励大家,想不到今天还可以在京师吃到尊经书院的竹笋。&rdo;
说罢又欢畅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