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瞟了一眼,垂着头不敢说:“奴才眼拙,看不出来。”看出来也不能告诉您啊。
康熙看他一眼,冷哼一声。
这一声惊醒了廊庑底下蹲着的两个人:“皇上怎么来了。”
康熙见她们看见自己也就走了过去:“今儿去看了姑姑,回来的时候想起你,就过来看看,新迁的宫,住起来怎么样?”
云佩才想起来他还有个姑姑建宁公主,迟疑了一下才说:“还不错。”她看见康熙肩膀上落了薄薄一层雪,问:“万岁爷来的时候没叫人打伞?”
康熙:“嗯,出来走走,不必打伞。”
云秀在旁边听着,立马听出来他大概心情不大好。她现在也算是有经验了,不像才进宫的时候大大咧咧,如今康熙一抬手,她都能看出来他想要什么东西。
云佩朝她点点头,又叫司药:“去煮一杯热热的姜茶来。”
云秀就跟着司药一块儿去了。
进了茶房,司药悄悄问云秀:“主子这是怎么了?”从前都是叫云秀在跟前伺候的,怎么这会儿却把人支开了。
云秀一边煮姜茶,一边跟她说:“皇上瞧着心情不好,屋里头人越多他越不能松快,再把咱们放屋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脾气,姐姐是在心疼我们。”她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门口果然站了一队侍卫,“再多煮一点吧,他们站在外头也可怜。”
司药就笑:“你放心,哪回咱们煮姜茶不多煮一份?倒是你也该喝上一碗,才刚玩了雪,别晚上又病了。”
云秀点点头。古代生个病就容易要了命,她才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今儿当值的还是佟佳·庆复。
他站在门外,远远看着红墙白雪,心里头在琢磨着其余的事儿。早上来上衙的时候他阿玛找了他,说了一句话——叫他多多注意皇上的动静,又问起太子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庆复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只说不知道。可佟国维并不相信,他如今是天子近臣,乾清宫里头有什么事儿他还能不清楚?可庆复咬紧了牙不肯漏风声,他这个阿玛拿他也没办法,出了名的倔人。有时候佟国维会替自己这个儿子清正觉得骄傲,又恨他不通人情。
庆复当然能猜得出来自己阿玛想做什么,佟佳氏已经出了一任皇后,他想让姐姐更进一步,如今姐姐抱养了皇子,地位也是大大提升的,可还不够。佟佳氏还想要更多的荣光,最好能当永远的皇后、太后。
可庆复并不喜欢。佟佳氏的荣光与他其实没什么关系,他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别的追求,尽忠报国就够了,并不想汲汲营营地算计着什么。
更何况,他的姐姐抱养的孩子,还是云秀姐姐的孩子。他从未有那一刻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他和云秀是对立的。
丧子之痛,他在他额娘身上看见过。年少时他被嫡额娘抱走,他的额娘只是侍妾,没法阻拦,在后院里郁郁而终,临死前最后的愿望也只是想叫他喊一声额娘。
夺子之恨,像是一条巨大的鸿沟狠狠将他们隔开。
庆复出神地想,自己该如何面对云秀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云秀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辛苦各位了,我熬了姜茶,大人们喝一碗吧。”
庆复回头。
云秀穿了一身浅蓝的旗装,在地上这一层白雪里微笑站着,像是蓝天白云。她看见庆复了,就朝他招招手。
庆复犹豫了一下,脚不自觉地就走了过去,随即手上就被塞了一碗姜茶。
上回在承乾宫的门口,云秀还是气哼哼的,这回的动作却温和很多,还说:“上回你帮我找的那个芦荟长得真不错,我挤出来好多汁水呢。”她没把所有芦荟都祸祸了,留了一点种在花盆里,就放在她们住的耳房的窗台上,一醒来就能看到那一点绿意。
庆复僵冷的手指头摸在碗壁上,不自觉地就开始笑:“你喜欢就好,回头缺什么就找我,或者找明德也可以,让他给我带个话。”
云秀点点头,同时,心里有一点微妙的愧疚。她过来和庆复说话,其实也抱着一点儿小心思——小胤禛被佟贵妃抱走了,庆复是佟贵妃的弟弟,她是不是能从他这里听到一点小胤禛的消息?
她抱着这样微妙的心思,觉得自己有些卑劣,对不起庆复,可又没法抑制住自己想要探听的心思。
她目光乱飘,不自觉地就落在了庆复的腰间,然后就看到了那个让她有一点眼熟的荷包。配色很熟悉,针脚也隐约有些眼熟,难道是她做的那一个?可很快,她就把这个念头丢在脑后了。这是宫里头最常见的款式,许是他随手戴上的。
庆复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他只觉得手心都被那一点温热的热度给捂热了。
云秀又问他:“你怎么不喝?赶紧喝完我把碗拿回去。”屋里头的炭火炉子还没熄,正好还能烧一壶热水用来洗碗。
庆复嗳一声,把碗端到唇边。
也不知怎么的,他嘴角一抽,下意识地想起那天晚上被那一碗姜茶给烫到了的情形——确实是有一点疼的,那么烫的茶,一下子灌进嘴里,烫得他脱了皮,起了好大的燎泡,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好。
喝茶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云秀看他一眼:“你不会是怕不好喝吧?这姜茶是我和御膳房学的,不会难喝的。”
庆复就垂下眼,特别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我之前喝过,知道是什么味道,就是……怕烫。”
云秀眉眼一弯:“我就说,你怕烫就略微放一下,不过也别等冷透了,姜茶驱寒,热茶才有效果,你慢慢喝,我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