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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无计(第1页)

第十七章无计

出师表全文抄写,共有一千五百二十二字。若是抄上十遍弥生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说出来不怕别人笑话,她看着案上的文房四宝,哭得前襟都湿了。但是哭过之后没办法,还是决定挑灯夜战。夫子明早就要,若是抄不完,接下来不知又有怎样的惩罚。

天黑了,烛台上掌了灯。火光跳动,满屋子的家什摆设也跟着晃悠,一如她郁结难解的颤抖的心。她恨天恨地恨自己,怎么会这样疏忽,正巧被夫子揪住了小辫子。她不屈的想,认真说起来载清也有一半责任。要不是怕夫子看出笔迹,她真应该请他分担一大半。

她抄得怨啊,怨气冲天越抄越委屈,越抄越恼闷。把笔往地心一砸,跺着脚说“豁出去了”。此番壮举的确令她得到了片刻的畅快,然而刚坐定,立时又觉得后悔。和夫子唱反调是什么下场,她不敢想象。后果会不会比这个严重百倍万一发狠让她抄班超传,那她的小命岂不交代了么

她不情不愿的重又把笔拾起来,夜凉如水,她盯着开叉的笔头发了会儿呆,脑子也冻得转不动了。没有炭盆的日子很难熬,她开始想念家里的铜暖炉。如果写字的时候脚下踩一个,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大火气了。

慕容琤进门的时候,她正咬着牙奋笔疾书。纤弱的身影,雪白的袍襦。因为没有束带,看上去颇有些弱不胜衣的感觉。他轻轻的笑,现在她一定很恨他吧瞧她那副咬牙切齿的劲头,他竟发现生活突然多了很多乐趣。

他慢悠悠踱过去,立在边上看了一眼。字迹还算工整,握笔姿势也不赖。不过倒不是没处挑剔,但总生怕把她逼过了头,他那点苛刻的要求权衡权衡还是咽了回去。

“我瞧你没吃晚饭。”

他把手里的盖盅放到她边上,“先把羹吃了。”

她并未像他预想中的那样诚惶诚恐,甚至连笔都没有停,老着嗓子说,“多谢夫子,学生不饿,暂时吃不下。”

他蛮意外,却不觉得生气。在墙边的圈椅里坐下来,哂笑道,“好好的,怎么吃不下呢是气的么为师罚你抄出师表,你心里怨恨难言”

这下子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大眼睛里迅速聚起了雾气。他没想到她居然要哭,登时愕然,“怎么大了,反倒爱哭鼻子了”

她复低下头去,嘴里嘀咕着,“我哭也不可以么眼睛长在我身上,我爱哭就哭”

慕容琤有种头痛的感觉,以往他也曾罚她,细算起来这回罚得不算狠,这么点事哪里值得一哭呢他重新踱过来,笼着广袖道,“我罚你罚错了么从前没见你这样,这趟却恁地委屈”

弥生满腔酸楚,负气道,“夫子罚得对,学生不敢委屈。夫子说从前,其实我哪回受罚都哭,只是夫子没有看到罢了。”

这么说来也是,先头纵然留意她,但细节上的关注和现在相比,怕是连一半都不到。她哭她笑,他全然不知道。原来回回都伤心得那样,想起来也可怜得紧。

“你脾气倒挺大。”

他叹了口气,“世人读书,哪个不是打这儿过若是自律,就不会有眼下这事了。我在宗圣寺里同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当时答应得很爽快,一回来却忘到脚后跟去了。”

她索性撂了笔伏在书案上,墨汁溅到衣裳也不问了,嗡哝着应道,“我在太学三年,和师兄弟们一向是这样相处的。夫子的吩咐我记在心里,但是别人同我说话,我不好置之不理”她开始抽噎,“夫子为这个罚我,我也认了。可是天这样冷,又没有火盆取暖,我的手连笔都握不住了。”

越说越凄凉,最后终于嚎啕大哭。

慕容琤皱了皱眉,“有那么冷”也没想太多,直接去抓她的手,一触之下果然冰冷彻骨。才想起来女子体弱,她在阳夏时包得严严实实,回了邺城就是这样一副惨况。挨饿受冻不算,还要被困在那里不得走动。如此这般一比较,委实是受了大罪了。

不过那手真小他留心比了比,把自己的五指包拢起来,足够将她困在掌心里。他用力握了握,想渡她些暖意,但只一瞬又觉得可笑。他是个可以供人取暖的人么只怕说出来,连自己都难以相信。

他松开她,把她面前的纸笔都腾开,拉过那盅推到她面前,“趁热吃吧今夜在太学过夜,我叫人回去收拾院子,明日可以回家了。”

弥生还在因为他刚才的行为回不过神来,但是她很快意识到夫子也犯了错。好机会不容错过,就算心慌,仍然红着脸道,“学生有句话和夫子说,夫子不能随便碰人家手的。虽然您是尊长,到底男女有别。同师兄们说话都要离得远远的,夫子不避讳,横竖不大好。”

他听得变了脸色,“你说什么是来教训我么”

她噎了下,闷头去扒宣纸。这也算小小的报复到了吧反正不管了,大不了罚抄再加量。虱多不痒,到时候完不成,夫子总不见得打她吧

慕容琤却真的被她气着了,这丫头蹬鼻子上脸,胆子越来越大他在一旁阴恻恻盯了她半天,她连头都不抬一下。他冷哼,如今了得,眼里是没有他了他隐忍着不好发作,其实她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只不过他从不认为自己和旁人一样罢了。如果要斥责她,似乎也找不出理由来

他突然叹口气,自己莫名其妙退了一大步,“我说让你吃东西,你不是冷么吃了会暖和些的。”

他看看堆叠的白摺,拿起来随手搁到边上,“算了,抄了这么多够了。”

弥生多少感到意外,心里纳闷着,夫子也有法外开恩的时候。既然发了话,她自然可以大大的松快了。眼见着他出了她的屋子,料想后面应该没什么事了,胃口也变得大开。揭开盅盖看看,是香齑羹。做得很是精细,不像是太学伙房里出来的,大概是专门给夫子开的小灶。她舀了两口,味道也不错,心情渐渐跟着好起来。

原以为夫子是回官署歇着了,没想到他外头转一圈又折了回来。这趟不一般,亲自拎了个铜炉。他是尊贵至极的出身,没干过粗使的活儿。锦衣玉带妆点着,和欠着身子提炉子的模样有点不搭调。但在弥生眼里,形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大得多。

她欢快的迎上去,满心满眼的感激,“谢谢夫子,夫子真是个好人”

他乜了她一眼,“这会儿又变成好人了”把炉子放在地中间,回身嘱咐着,“新添的炭,别挪胡床太近,仔细有炭气。”

铜炉里烧得正旺,她蹲在那里掬了满怀的火光,已然心满意足了。口里诺诺应着,“我省得,临睡窗户开道缝就成了。”

又想起今早夫子说要去晋阳王府的,便问,“夫子去探望大将军,叫学生一道去的,究竟是什么时候”

慕容琤倒沉默了,顿了顿才道,“明日下朝就去,届时我打发人来叫你。”

她嗯了声,依旧维持那个姿势。炉里淅淅沥沥有炭爆裂的声音,红火照亮她的脸,光致致的,带着柔软的,难以言说的美。他心里涌起一股凄凉来,“细腰,大将军是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大统的,这个你知道么”

弥生似懂非懂的仰望他,想了想道,“夫子的意思,莫非是要把我举荐给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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