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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聂玧牵着他一路往聂徵的书房,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的都是他们几个在南书房里读书的趣事儿。叫薛存芳有几分意外的是,他那名义上的儿子、实际上的侄儿,薛黎一贯表露得内敛沉静,在聂玧口中倒也生出许多孩童的娇憨和生动。他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些故事的细枝末节似曾相识,将他拉回了十多年前的南书房……岁月荏苒变迁,历史却在循环往复。

“我爹爹……读书时是个什么样子?”聂玧忽而问道。

对于当年的聂徵,薛存芳本装了一肚子腹诽:装相、焉儿坏、面善心恶……沉吟片刻后只说:“你爹爹,最是个安静的性子,惯常喜欢一个人躲在一些叫人找不到的犄角旮旯。”

“你可看到南书房东面的老墙后有一株碧桃树?他犯春困,一个人躲在树下睡觉,有一次睡过了头,还是我去把他逮出来的。”

还有一次,他在树上晒太阳浅眠,也不知那人是何时来的,一声不吭地在树下睡着了,倒叫薛存芳落得个不上不下的局促局面,还得顾虑着下树惊扰了对方。他灵机一动,在树上摇来晃去,摇动得满树落花如雪落,拂了树下的人一身还满。

聂徵是睡熟了,整个人险要被落花埋过一层,方才醒转过来,花瓣从他身上簌簌跌落,他呆呆地半坐在原地,打了个清亮的喷嚏。

不知不觉就到了书房外,门一推开,薛存芳从回忆中被惊动,仿佛经年的尘埃扑面而来,尘埃落定,他抬首看去,已近而立之年的齐王聂徵端坐于书案之后,正静静地望着他,这一眼似是已看了许久,神色高深莫测。

第22章乱心

气氛不对……

薛存芳在聂徵的书房里落座后,不出一刻就敏锐地察觉到了。

对方摆出的并不是一副会好好与他交谈的姿态,只怕是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了。那些原本准备好的套话和铺陈此刻俨然成了多余的赘述,若是换了单刀直入,与这时的聂徵直接对峙,又怕不得不揭开一层纱去直面一个问题——聂徵为什么这么做?

这便是薛存芳感到困扰之所在……看聂徵眼下的神态,似乎还深陷在恼怒之中,不曾深究过这个问题,倘若能避重就轻,自然再好不过。

于是他开口直接说到了“晏平澜”身上:“殿下也知,我与晏家小公子相识多年,交情匪浅,晏将军治家甚严,哪怕平澜为最小的嫡孙,颇得殊宠,自幼疼爱有加,五年来也不曾通融让他归过一次家,难得他此次回来……却不想因我,平白扫了他的兴。”

相识多年……交情匪浅……聂徵细细咀嚼了一番这几个字眼,不怒反笑,“扫兴?中山侯的意思,是说我扫了你们二位的好兴致了。”

薛存芳立时站起身,双手往前伸,左手板正地覆于右手之上,一面将腰向下伏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小侯不敢。”

眼见对方这副姿态,聂徵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一点点拧紧了眉头,直到眉心中浮现出一道足够深刻的刻痕,他才意识到:薛存芳竟是真的在向他求情?

他本以为,对方今日上门必然是为了兴师问罪,必然会不管不顾地质问和呵斥于他,可……绝无仅有的,薛存芳竟对他躬身行礼,还对他说了软话?

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个晏平澜?

“何况……”薛存芳又道,“左右街使耳聪目明,应当知悉,当夜我与晏平澜并不曾在那小楼里留宿。”更甚……楼里的人连他的衣角都没沾上这事,聂徵应当也是知道的。

这句话说出来,仿佛在对家中的妻子解释自己虽沾染了一身酒色之气,却不曾在外寻花问柳似的,薛存芳感到一种束手束脚的憋闷。后知后觉的,又骤生几分烦躁和怒火:他为何要对聂徵说这些?聂徵又为何要那么做?他和他之间有何干系?……凭什么?

薛存芳重新挺直了腰杆,掸了掸衣袂在身侧收拢,抬首看向聂徵。

还有一句话……他本该埋在心里,然而此刻怒气蹿升,难以按捺,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唇齿间脱出了。

“若我当夜在楼里留宿,你又会怎么做?”

见对方不答,薛存芳自顾自轻笑了一声:“烧了?”

又摇首叹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用说殿下也知道。不出一年,只怕这京城里的秦楼楚馆都开不下去了。”

薛存芳这人的脸翻得比书还快,语罢又弯下腰去对聂徵行了一礼,这一次的弧度来得比上一次还要更圆滑饱满。

“齐王殿下,忠言逆耳,恕我此番冒犯了。”

语气好不诚恳殷切,仿佛当真成了一位耿介良臣,一心谆谆向君。

“殿下不该为这小小的琐事烦忧,您有自己该去做的事。”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尽了,薛存芳全然不顾对方的反应,转身就要潇洒地离去。

聂徵凝视着他的背影,心下隐隐约约抓住一种预兆:薛存芳在群芳苑里输给他的赌注,只怕是不打算继续兑现了……更甚,今日之后,他不会再来见他了……他牢牢攥紧了这种预兆,紧到心口都牵扯出丝丝缕缕的疼痛,又蔓延开一种无边无着的惶恐。他想要开口叫住对方、拉住对方,还想要……却只是眼睁睁看着对方从这间屋子里毫不留情地离去,不曾回一次头。

——是薛存芳的最后一句话,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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