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四小姐请坐,太简陋,您将就些。”蒋三郎把姜照让到屋檐下的凉棚里暂坐,特意用袖子擦了擦板凳,脸上带着赧然解释说,“不是不让您进屋,实在是……里头乱了点。”
里头是被人砸的乱了。
院子里也不见好,水缸木架之类全都翻倒,一片狼藉,凉棚底下是仅有的能站人的地方。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高大男子,虎背熊腰,络腮胡子,一旦不好意思起来显得很别扭。姜照前世只和他打过一个照面,倒不曾想他还有羞赧的时候。微微一笑从容落座,她摘了头上帷帽,“您女儿伤了腿,您先给她瞧伤吧,咱们稍后再谈。”
帷帽之下露出佚丽容貌,蒋三郎父女两个都是一怔。
他们久居平民城区,见过的好看姑娘不多,像姜照这样好看的真是生平未见,何况姜照与生俱来的贵门气质非小家女子可比,一时让他们错不开眼。
蒋三郎毕竟是有年纪的,又是成人,错愕之后赶紧回神,抱歉笑了笑,回身把女儿安置在一副破旧席子上,开始检查伤势。
他女儿看起来十六七岁模样,怯生生的,挂着眼泪不断往姜照身上瞟,满是好奇之色。
“谁伤的您家闺女?”姜照一眼就看出那女孩左小腿的骨节错位,不由脸寒。
蒋三郎一直压抑的怒气略略浮现,“是个胖大奴才。当时七巧在院里提水,他们进来就乱砸乱闹,把她一脚踹了老远,定是那时撞伤的。可惜我当时在屋里吃饭,没来得及拦住。”
大手在女儿腿上摩挲几下,咔吧!冷不防一下把错位的骨头掰了回去。七巧疼得尖声大叫,冒了满头汗珠子。蒋三郎赶紧安抚,“好了好了,再养些日子就能恢复。”一面轻轻拍女儿的后背。
是个疼孩子的爹爹。
姜照想起前世在城上遇到他,他已经伤了双腿不能走路,依旧在挥刀抗敌。她劝他逃走以图将来,他却求她帮忙回家带走女儿。她争不过他,只好遵了他的乞求,按所指去寻他的家宅。下城时无意间回头,已经见他血染城墙了。只可惜待她找到他家的时候,整条胡同都起了火,人影乱窜,根本找不到他的女儿。
前世她没能救他,也没能救他的女儿,难道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正好让她这辈子遇见了他被人欺压,给她弥补的机会?
此时不帮,更待何时呢。
“夷则,去外头告诉朱家的,谁伤了蒋小姐的腿自动出来认错,在蒋家门口磕十个响头。”
夷则抬脚就走。
蒋三郎忙道:“小姐不用了!那些人是京里来的,我的事小,别给您惹麻烦。”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蒋师傅在道上的义气我颇有耳闻,这次也学一学您的豪气,给我个机会吧。”姜照笑眯眯地说。
就算不为蒋三郎这件事,单看到姜芙龄和朱仲书搅合在一辆车里,她也要上去寻寻晦气。正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她还要感谢蒋三郎惹了“贵人”,给她一个理直气壮寻衅的机会。
打狗专挑落水的,姜芙龄名不正言不顺,朱仲书爱惜面子,这时候折腾他们,他们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约摸半个屁也不敢放。
姜照心里很邪恶地开心了一下。
夷则很快去而复返,“姑娘,我去了把您的吩咐一说,那个奴才还要跟我横呢,可车里他主子发话,让按您说的去做。”
话音未落院门外就响起砰砰的闷响,蒋三郎难以置信地大步过去一看,果然有个人在外头磕响头,正是先前伤他女儿的那个。
“这……”他惊讶看向姜照。
姜照微笑。知道朱仲书这是在变相示好,请她放过这一遭。
上次被困在河心的事还没了结,又被她摆一道,那厮肯定特别窝火,估计着对她原来留存的一点子倾慕之情,此时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吧。
夷则幸灾乐祸去门口看热闹,又禀说,“他们马车又要走呢,还跟咱们的人拉扯不清。”
姜照问蒋三郎,“你和这‘贵人’怎么结的梁子?”
“嗐,别提了。”蒋三郎回来仔细交待,“那天我从街上走,正好碰见几匹马横冲直撞,一路带翻了好几个行人。一个老太太躲闪不及,我赶紧过去救了一把,见他们还没勒马的意思,看不过眼,追上去踹了为首的马一脚,想强行催他停下……谁料那人控马技术太差,竟然从马上掉下来,我怕出人命赶紧接住他,不过是在地上滚了两滚,又没伤到哪里,他却跟我不依不饶的,险些把我扭送到官府去带枷。路人围上来帮着说话我才脱身,满以为事情过去了,没想到今日却被他们打上门来。唉,真是没天理。不过说也奇怪,他们怎知我家住在这里?”
贵门想查清一个平民的底细自有办法,有什么奇怪的。
姜照关注的是别的:“这是哪一日的事?”
蒋三郎答了,姜照顿时恍然。
原来正是她把朱仲书三人困在河心的那天——这就对了,不然朱仲书一直爱惜形象,与纨绔子弟不沾边,怎会在街上策马狂奔还撞人呢,想是那天乱了方寸。
说起来这蒋三郎也真胆大,人家马飞奔着,他敢上去拿脚踹,真不怕死。
“闹市纵马,撞伤百姓,事后还报复见义勇为的良民,这事捅上去又够言官们折腾了。”姜照微微盘算已经拿定了主意,“蒋师傅,我爹做过御史,这件事我管定了,一定要这些恶人给你好言道歉,赔偿你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