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绞死了长子褚英,率全体将士祭拜过堂子,周身披挂,骑上战马,亲率二万兵马,誓师攻打抚顺。角声响起,螺号嘹亮,旌旗蔽日,枪戟如林,浩浩荡荡,杀奔抚顺。大军行进到木奇一带,分兵两路,一路由大贝勒代善领兵攻取东州、马根丹;另一路由努尔哈赤亲自率领直奔抚顺城。四月十四日,八旗军冒雨赶路,马不停蹄,很快进至抚顺城下。将到抚顺城下,大雨兀自下个不住,努尔哈赤下令在距城三十里处扎营。疾风密雨,伴着一声声的炸雷,将近处的树木、村庄笼罩在无边的烟幕之中,道路泥泞,行走艰难,军中生火做饭也是不易。努尔哈赤坐在大帐中,帐外的雨点时而骤急时而淅沥,将帐顶敲击得有如鼓响,心中十分焦躁,看天色阴沉如给一块大幕遮盖,不知何时能放晴?正在烦闷不已,帐外忽然传来争吵之声,皇太极带着巡营的将士将一个人推搡进来,吆喝着:&ldo;跪下,跪下!快见过我们的汗王!&rdo;
努尔哈赤见来人生得相貌堂堂,体格魁伟,像是一员虎将,身上却是文士装扮,头戴一顶黑色罗纱的四角高方巾,穿着一件蓝色蚕绸直裰,外面罩件油衣,足下踏一双半新半旧的鹿皮油靴,沾满了烂泥,年纪在二十岁上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想是在雨中淋得久了,面色青白,身子冷得发抖,却无一丝惊慌,站着问道:&ldo;你果真是当年的建州都督?&rdo;
巡营将士推他一把,喝道:&ldo;哪里有什么都督?我们的主子已是建州国汗了,还不跪下拜见,小心打折了你的狗腿!&rdo;
那书生横他一眼,不悦道:&ldo;我是读书识礼的人,还用你来教?&rdo;
努尔哈赤见他倔强,大觉有趣,笑道:&ldo;我做建州都督之时,怕还没有你呢!你问这个作甚?&rdo;
那书生伸手从贴身处摸出一方纸来,递上道:&ldo;你果真是建州都督,看了这封信,自然明白。&rdo;
努尔哈赤接过那封微微有些濡湿的信来,打开看了,惊诧道:&ldo;你是范楠的儿子?他如今在哪里?&rdo;随即招呼他靠近坐下烤火取暖。
那书生恭恭敬敬地施过大礼,才将油衣、油靴脱了,在火盆旁烤着淋湿的衣衫,答道:&ldo;家父就住在抚顺城中,晚辈在家中排行第二,家父取名文程,字宪斗,号辉岳。晚辈幼遵庭训,入学读书,十八岁中了秀才,与兄长文采同为沈阳县学生员。今闻都督起兵叩关,都督风采,家父时常提及,以为都督是个成就大事的不世雄主,故不辞劳苦,不避斧钺,冒雨投营,拜谒军门。如蒙都督不弃,愿效犬马之劳。&rdo;
努尔哈赤欷歔道:&ldo;当年你父亲曾救过我,那时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孩童,不想如今故人之子也长大成人了,日子过得真快呀!你父亲可好?做什么官?&rdo;
&ldo;多谢都督挂念,家父倒还康健,只是不满朝政糜烂,奸佞当道,早已绝意仕途,自号枯心居士,只在家中读书自娱。&rdo;
&ldo;那你们弟兄入学读书,不是还想着做官,为大明出力么?&rdo;努尔哈赤目光闪烁不定。
范文程苦笑道:&ldo;我与家兄年轻气盛,还有着为王前驱、澄清天下之志,不满家父独善其身的做派。中了秀才以后,屡次上书当今皇帝,畅言国事,那些折子却如石沉大海,杳然无音。后来听说万历皇帝二十多年不临朝听政了,深居西苑,终日与郑贵妃寻欢作乐。那些奏疏堆积如山,任由尘积网结,又岂会拆看我一介草民的折子?自古良禽择木而栖,如今明亡之兆已显,自然该择英主而事。圣人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晚辈自幼博览群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兵书韬略无所不精,三教九流无所不晓,实在不想落拓一生,埋身沟壑。&rdo;
&ldo;我有心兴邦,正在用人之际,欲成大业,必要贤才。听你父亲说,你们祖上是北宋的贤臣?&rdo;
&ldo;晚辈的十八世祖是北宋有名的贤相范文正公讳仲淹,文正公生有两子,次子纯仁公乃是晚辈的十七世祖。晚辈祖居苏州吴县,后来迁居江西,明初自江西获罪谪徙沈阳,居住在抚顺。&rdo;说起先祖,范文程脸上一片肃穆。
&ldo;阿玛,范仲淹可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在汉人心中可是大大有名。&rdo;皇太极自幼跟随龚正陆学习汉文,长大以后,戎马倥偬,仍披览不辍,已有相当根底,听他俩谈及范仲淹,自然想到他常年戍边的文治武功。
努尔哈赤半信半疑道:&ldo;哦!汉唐以后,汉人竟还有这等的豪杰?&rdo;
范文程心中窃笑,看来他对中原知之甚少,却又觉其气魄之大为平生所仅见,不禁暗自赞叹。皇太极平日多是与努尔哈赤商议军情兵阵,难得谈古论今,正好展示胸中的才学,说道:&ldo;范仲淹当秀才时就常以天下为己任,有敢言之名。做官后,曾多次上书当时的宰相,被贬三次,后来官至参知政事。西夏人造反,他奉旨平叛,号令严明,夏人不敢进犯,称其为小范老子。他居官注意农桑,整顿武备,推行法制,减轻傜役,给皇帝采纳,朝廷政治日渐清明,后人称颂的庆历新政,其实多半是他的主意。&rdo;
皇太极略顿了顿,见努尔哈赤的脸上竟流露出几分赞佩的神情,才接着说:&ldo;此人文采冠绝一时,诗文俱佳,他有篇文章写出了&lso;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rso;的名句,更是百年传唱,流韵不歇。&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