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四十个!&ot;吴建平把纸烟凑到火苗上点燃,摇熄了火柴嘟囔道。他的头低着,看不出什么表情。苏雪茗很想问点什么,然而潘姓军人的下一句话把她的语句统统堵在了喉咙之中。
&ot;我哥也没了。&ot;
吴建平的半口烟猛然被卡在喉咙中,他大声地咳嗽了两声,望着那军人愣住了。半晌,他才低下头去,烟头那一个红点在黑暗中颤抖着,猛然亮了一下,然后又黯淡下去。然后那红点在空中被传递过去,又一次变得明亮。那一点光泽,照亮的是潘姓军人的脸。那军人深深吸了一口,又一口,他的手颤抖着,烟头的火光颤抖着。吴建平拍拍他的肩膀,叹息一声。
苏雪茗觉得,自己走进了另外一个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的世界。她的采访,似乎也成为了一种负担,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
沉默良久,军人终于爆发出一声抽泣,但仅此一声。他把纸烟凑在嘴边,又吸了一口,然后递回给吴建平,后者摇摇头:&ot;算了,哎……&ot;
对于悲痛,军人们往往无力安慰,或许只有一支烟,才能聊托哀思而已。
军人点点头,他对苏雪茗说:&ot;苏小姐,您还采访么?&ot;
&ot;好……吧。&ot;苏雪茗道,她轻轻叹息:&ot;要不……你再休息一下?&ot;
&ot;不用。&ot;
&ot;那么……&ot;苏雪茗犹豫了一下:&ot;请节哀……&ot;
军人不再说话,把烟叼在口中,双手端起步枪,就要站起身来。吴建平连忙喊道:&ot;等等,小潘,你把烟灭了!&ot;
星光下,军人疑惑地直起腰,不解地望向吴建平,右手向口中叼着的纸烟伸去。吴建平看上去想要做一个扑过来的动作,但是他的动作猛然顿住了。
不远处,传来清脆的枪声。
&ot;啪!&ot;
军人颤抖了一下,他的上半身慢慢后倾,仿佛想要看清头顶的夜空一般。他默不做声倒下来,烟头仍然明亮,只是那张嘴唇却再也不会蠕动。
一发子弹贯穿了他的额头。
三
&ot;嗒嗒嗒嗒……&ot;
无数支枪在向着黑暗射击,也许有一发子弹能够击中那个狙击手,仅仅是也许。大多数中国军人们抱着步枪坐在战壕中,对那些开枪的战友视若无睹。
潘姓军人的尸体被军人们猫着腰抬走了,战壕底部,只留下一片鲜血。日军的狙击手只开了一枪,带走了一条人命。
过了一会儿,枪声开始变得稀少,最终,宝山的阵地上沉静下来,只有远处的枪炮依旧激烈地响着。
吴建平把脸蒙在双手之中,他紧紧闭着眼睛,紧紧凝视着那团看不到的鲜血,半晌不语。身边传来那个苏雪茗哭泣的声音,吴建平感到厌烦。
如果那个女记者再问自己,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他一定会吼叫着告诉她:这是一场狗娘养的战争,还有狗娘养的日本人!
但是苏雪茗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沉默,而且她也宁愿沉默,因为她在哭泣。潘姓军人倒下的时候,她一时竟然被吓呆了,那时她傻傻的坐在战壕中,一动不动,直到两个军人抬起那具还散发着余温的尸体,苏雪茗才终于意识到,那个人死了。
那个她曾经不满过的军人,那个带着她走了二十分钟夜路的军人,那个沉默寡言的军人,那个刚刚失去了自己兄弟的军人,就随着那么一声短促而清亮的枪响,死了。
生命在战场上,脆弱如一朵玻璃的雕花,轻轻一碰就碎了,再也拼不起来。
&ot;排长……&ot;一个声音在吴建平耳边响起。他抬起头来,黑暗中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余念宝。
余念宝不安地吞了口口水,发出清晰的响声。他小声说:&ot;排长,我来领几箱子手榴弹,弟兄们都已经没有存货了。&ot;
&ot;行。&ot;吴建平手扶着战壕的内壁站起来:&ot;你带来几个人?&ot;
&ot;两个。&ot;
&ot;都是谁?&ot;
&ot;噢,两个新兵,李伯楠和韩云。&ot;
吴建平疲惫地点点头,望向黑暗中那两个人影:&ot;谁是韩云?&ot;
&ot;我是。&ot;年轻的男孩答道,声音紧张。吴建平略略抬起下巴:&ot;那个学生兵?听说你今天打得不错,现在给你个任务:你的战斗任务暂时解除,这个女的,你接着保护。&ot;
韩云歪着头瞥了一眼那个女子,借着星光,却依稀看到她脸上纵横的泪水。韩云一时愣了,他不明白,战场上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女人,还有这个女人为什么在哭。
&ot;啊?&ot;他下意识张开嘴,愣愣地小声道。
吴建平斜睨了韩云一眼,忽然劈手揪住他的衣领吼道:&ot;什么&39;啊&39;?你说什么&39;啊&39;?你是兵,回答长官要用&39;是&39;!&ot;
&ot;是!&ot;韩云感到自己被吴建平前后摇摆着,他竭力叫道。这一声大喊,让吴建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近距离凝视着韩云,半晌,才一根一根松开了自己的手指,反手在韩云脸上拍拍,带着些伤感地道:&ot;小伙子,听老余说,你是好样的,但这是军队,不是学校。你是兵,不是学生了。&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