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而且虚幻,或许每一个军人面前都出现了一个女子,他们的眼睛感觉到湿润,于是被硝烟熏得干涩剧痛的眼珠感觉到些许慰藉。
东北汉子们早已哭都哭不出来,他们的泪水已经流干……
&ot;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ot;苏雪茗跪坐在战壕中,对韩云大声喊叫。她屡次想猫起腰上去看看,每次都被韩云坚决到粗暴地阻止。到了后来,韩云自己也蹲下来,按住苏雪茗,一遍一遍重复着:
&ot;别看!别看!别看!&ot;
他的眼神暴露了他的内心,苏雪茗似乎发现了什么,她不再挣扎,只是难以置信地扭过脸去,仿佛她的视线能够穿透厚厚的战壕,望见那地狱般的战场--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又什么都看到了。在经历了战争、鲜血、死亡和杀戮后,女记者终于经历了战争中最残忍的一幕--屠杀。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她已经开始战栗。她并不明白,为什么日本人会把自己的士兵炸死在战场上,为什么他们不让这些东北士兵回去,回家,东北的家……
一阵黑烟忽然吹过来,苏雪茗一阵剧烈的咳嗽。
二
日军的炮火一直宣泄了十五分钟,最终,战壕之前,再也没有一个活人。于是,炮火开始延伸,乒乒乓乓地砸在战壕中。军人们沉默着,对于生和死,有了另类的感悟。
但是进攻并没有结束,看起来似乎永远不会有结束的时候。并且,比之前更糟糕。在硝烟的影子中,又一次出现了敌人的影子。这一次仍然是被逼上阵的东北兵,他们悲哀而且疯狂的脸庞在硝烟中若隐若现。守军们沉默地把他们放到二百米内,然后吼叫一声,无数子弹打出去,带着无奈与同情。无数人死去,到处都是东北汉子的鲜血。然后他们又退回去,又一次被屠杀。在两军间的战场上,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淋淋漓漓,在一个个弹坑中凝结成大大小小的池塘,看起来都不似鲜血。
&ot;操!咱不跟日本人干了!咱不跟日本人干了!&ot;一个士兵大声喊叫着,更多士兵们响应着。于是无数东北人扔了枪,高举起双手跑向守军--战壕遮掩了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灵魂。
然后日军又驱使东北人发动了最后一次进攻,这一次东北人溃退得更快,被屠杀得更彻底,扔下枪跑向战壕的人更多……
下午4时的时候,炮火渐渐停息,硝烟渐渐散去,战场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活着的敌人。
进攻停止了。
&ot;呼……呼……&ot;
韩云喘息着,他感到额头剧烈的疼痛,不仅仅是皮肉伤,更似乎脑袋里有一个运动不休的钟摆,摇摇,晃晃。他觉得眩晕,于是摇摇晃晃坐在战壕中。苏雪茗在他面前蹲下来,伸出手,揩去韩云脸上的血痂和泥块。
&ot;苏小姐,你还要采访么?&ot;韩云喘息了一阵,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苏雪茗。苏雪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韩云挣扎着,站起身子:&ot;等一下,如果日本人不再进攻之后,我带你去医院……吧。&ot;
他的瞳孔闪出黯然的神色。苏雪茗默默点头,轻轻地说:&ot;是啊,医院,我的确应该去……&ot;
她知道那里绝不是一个令人快乐的地方。
过了好久,苏雪茗抬起头说:&ot;你说,我们能守住宝山吗?&ot;
&ot;我不知道。&ot;韩云犹豫着道,他看了一眼周围,原本精悍的特务排,只剩下十几个人倚靠在战壕中,坐在袍泽的尸体旁边,点燃烟卷,深深吸着,无言。
&ot;如果守不住,韩云,你想过会发生什么吗?&ot;
&ot;想过。&ot;韩云苦涩的一笑:&ot;实际上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我可能受伤--不,我已经受伤了,我可能残废,也可能死亡。这让我怕得要命。&ot;
苏雪茗凝视着韩云:&ot;你后悔来这里吗?&ot;
韩云盯着苏雪茗,半晌,摇了摇头:&ot;不,我不应该后悔的。&ot;然后他又想了想,更加坚决地摇头:&ot;我不后悔!&ot;
&ot;可是为什么?&ot;苏雪茗问:&ot;你不过是一个学生。&ot;
韩云拿起水壶,喝了口水,慢慢说:&ot;苏小姐,你是否曾经注意到那些乞丐?&ot;
苏雪茗点点头,不明白为何韩云会提起这个。
韩云说:&ot;以前,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六十大寿,在城里一个酒楼大排筵宴。我和堂兄弟贪玩,跑在酒楼前玩耍,却见到一个老人。我记不得那老人长什么样子,也记不得他穿什么衣服,我只记得,他在酒楼门前的泔水桶处坐着,等待。你知道什么叫泔水桶吗?就是那种肮脏的木桶,散发出腐烂的酸臭,酒楼的伙计每每把剩菜剩饭倒进去……我看到那老人就坐在泔水桶前,拿两根树枝。一个伙计提着一个桶出来,把小半桶杂七杂八的剩饭剩菜一股脑倒进泔水桶中,看了那老人一眼,那老人却似乎迫不及待一般,立刻坐直了身子,左手捧着桶,右手拿起那两根树枝当筷子,去桶中夹东西。但是那树枝太软,夹来夹去都弄不到食物,老人似乎愣了一下,但立刻扔掉树枝,直接就把手伸进去,大把大把捞出那些糊状的东西,不顾肮脏,拼命往口中塞去。&ot;
韩云平静的叙述着,仿佛只是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苏雪茗听得黯然,她摇摇头:&ot;韩云,你要说什么?&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