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强如姜凉,在这一刻也感觉有些无计可施。
观察动脉搏动的手段因为对方刚刚实施过强心治疗而失去意义,察言观色的本领则因为面罩的存在而无法发挥,最后只剩下言语试探的手段,然而当项南星第三次从濒死中重新站起,姜凉忽然感觉眼前的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清澈,却又更加深不可测。
他无法看透项南星,更隐隐害怕着被这样的深渊吞没。
于是第一枪,他选择了“防御”。
“我理解他的谨慎。”电视机前的梁京墨自言自语。
他盯着画面中的项南星,轻轻摇了摇头:“哪怕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那小子带来的压力。之前抛开一切包袱的他已经让人难以看透,经过了三番两次濒死的洗礼,他竟然还能在这基础上迈进了一大步。现在的他,甚至在气势上牢牢压制住了西凤最强的主持人。”
秋半夏斜眼看他:“你现在相信所谓的‘死里逃生改变心态’啦?”
“亲眼看见,不得不信啊!”梁京墨苦笑,“换成是我,现在也会对他毫无办法。这一回合双方都没有退路,如果无法看穿对手,就只能选择暂时安全的那一边,用计量来等待转机。”
他抿着嘴唇,缓缓摇头。
“然而对比项南星,姜凉并没有足够的空间——这是前者不惜豁出性命,以身体作为毒液容器才换来的优势。只是数字上的增减,到这时却终于变得致命。”
“这是真真正正的‘先手优势’。”
和他断言的一样,面对项南星的枪口,姜凉接连选择了稳妥至上的防御,却在第四枪前被迫停下。在这一回合开始前他的累积计量就已经达到了四十毫升,此时随着他前三枪里防御落空,这个数字一口气来到了四十六毫升,距离五十毫升的注射线仅有一步之遥。
对于姜凉来说,这是一个让他无路可退的数字,当他回过神来,已经没了选择。
“这是被你‘将军’了。”他苦笑。
接下来的第四枪他如果选择防御,然而又扑了个空的话,累积的计量将会上升到四十八毫升,于是之后的第五枪和第六枪只能选择一枪做出防御,并且绝不能落空,这样才能撑过这一回合。然而即便如此也毫无意义,项南星将会在他自己的回合全数选择防御,再次轮到姜凉时,四十九毫升的计量会让他无法做出任何行动,坐以待毙。
对他来说,眼前只剩下两种可以继续存活下去的情况:要么在接下来的第四枪选择“观望”,并且枪里没有子弹,要么选择“防御”,然后成功挡下这一回合的子弹,除此之外的一切结果最终都会通往死亡。
是与否的选择,分别对应着项南星的两种配置,他只有猜对才能将这个游戏延续下去。
“真没想到,我居然也有需要祈祷运气的时候。”姜凉苦笑着抬头,看着大厅的穹顶。厚厚的混凝土阻隔了视线,但这一刻他仿佛正看着西凤上璀璨的夜空,那是历代先祖的目光,从另一个世界沉默地注视着他。
姜凉举起手。
“我问你,天,你佑不佑我?”
记忆仿佛至此戛然而止,意识不断前行,略过了中间纷乱芜杂的片段。当姜凉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一片广阔的草原中央,混杂着青草香气的风从遥远处吹来,卷起些许枯黄的草茎,在长草的海洋里掀起一阵一阵的波浪。
姜凉微微一愣,而后苦笑:“原来如此,是我输了啊。”
“这里来过很多人,你是最冷静的一个。”
身后传来的声音如此熟悉,姜凉的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老师,是您啊。”他转过身,笑盈盈地走向说话者。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一身长袍装扮的黄老,从姜凉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他的老师了。
“等你很久了。”黄老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如往常一样慈祥,像是对自己被后者杀死一事完全不放在心上。然而面对他的热情,姜凉的脸上却依旧挂着那一抹苦笑。
“如果真能见到您,那么死亡也可以是个不错的东西。”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在这里的你只是由我记忆构筑出来的幻象,真正的灵魂大概还在别处游荡吧。”
黄老笑了:“你一辈子都这么理性,简直像是被谁夺走了感情似的。”
“一辈子吗……”姜凉自嘲似地笑了笑。
两人在草原上并肩坐下,看着疾风不断吹拂绿草的景色。虽然只是记忆虚构出来的黄老,却也融汇了两人这么多年来的相处,在姜凉的心目中,这其实已经与真正的黄老无异。
“我要向你道歉。”他说,“那个时候动手杀了你。”
“你是说和白苏那混蛋联手的时候?”黄老摆摆手,“和他联手杀掉我,以此换取完全的信任,让他甘心成为你安放在反派位置上的旗帜——这不是我们一早商量好的计谋么?”
“但那时候说的只是‘假装杀掉’,却没有真的非杀不可。”姜凉说,“只是在靠近你的那一刻,我忽然希望这个计谋能百分之百成功,也不想在日后留下什么难以掌控的变数。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我明白。”黄老点点头,“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在定下这一计的时候,我把它起名叫‘公子献头’。”
“荆轲刺秦,公子献头。”姜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