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辞职前,谢臻在给赵峰当助理,这也属于公司业务,他应该多少知道点。“……好像有点印象。”谢臻迟疑道。实则2010年这个夏天,他唯一无法忘记的,只有谢云的死,其余记忆都很模糊,更别提这种细枝末节。谢臻分明在说谎,隔了会儿,却煞有介事道,“想起来了,赵叔找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叫……”“就黄叔叔啊,黄波,我爸应该跟你提过他?黄叔叔以前是当记者的,前一阵跳槽去网站了,那个网站好像还挺大的,说是可以帮着在网站做广告,搞搞宣传。”“赵叔去见黄波,是6月19号下午?”谢臻问出这一句,喉咙忽然干涩起来。“对啊,怎么了?”黄波——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也让不远处的周遇瞬间愣了。2005年3月底的《淮阳商报》上,一则关于民工暴力讨薪的报道,详细描述了周某某和刘某“结伙殴打”工程公司负责人的全过程。撰写报道的记者,在末尾“义正辞严”呼吁道,即便遭遇欠薪也需要理性,决不能暴力讨薪,害人害己。报道中“咎由自取”的周某某和刘某,正是周家富和工友刘伟。那个记者,就叫黄波!是巧合吗,只是刚好同名?可是在淮阳这种小地方,同样是记者,同样叫黄波,重名重姓的概率能有多大?等等——五年前,父亲遭遇一家装修公司欠薪。赵峰现在那家公司,也是做装修的。他认识黄波,甚至还很熟悉?当初父亲“讨薪打人”那件事里,赵峰会不会也参与了?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欠薪不还的老赖?这不正是赵峰如今,正在做的事情吗?!周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浑然不觉赵磊已经离开,谢臻正走过来。直到谢臻在眼前停住,周遇总算回神,抬眼望着他,“你还记得黄波这个名字吗?”“记得,”他似乎猜到周遇想说什么,“我们去找黄波,我知道他在哪儿。”周遇怔了怔。谢臻这个提议,不可能真的像之前说的那样,打算拉上她,把那个记者黄波打一顿出气。倒像是——“你是不是……开始怀疑赵峰了?你刚刚在套赵磊的话,也是想确认6月19号下午,赵峰的行踪?”谢臻没否认。这次循环里,越是了解赵峰,越是发觉,他早已不是记忆里那个亲切谦和的长辈。年少时的滤镜一旦破碎,怀疑的种子,就此埋了下去。久远的记忆逐渐解封,谢臻想起来,母亲在世的时候,两家聚会时,赵峰的目光似乎总会过长地停留在她身上。母亲去世之后,赵峰曾看着谢云,以一种复杂而怀念的口吻说,“长大了啊,跟你妈妈越来越像了。”那些回忆滋养着埋下的种子,让它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生长。赵峰曾经的举动,似乎也变得可疑,可是,他真的会对谢云下手吗?他从前的关心和在意,通通是假的吗?谢臻不知道,所以今天才会套赵磊的话,就是打算确认赵峰6月19号那天的行踪,潜意识里,其实更想要排除赵峰的嫌疑。结果赵峰那天的具体行踪,赵磊也只知道个大概,然后,黄波这个名字猝不及防出现了。如果这个黄波,跟五年前撰写“讨薪打人”报道的记者是同一个人,那意味着赵峰身上有更多秘密,意味着他比谢臻想象中,更加糟糕。那是不是代表,他对谢云的关心,也可能藏着更龌龊的心思?第五次轮回这一路,出奇的安静。自打听到“黄波”这个名字,周遇总是止不住去想,五年前父亲“讨薪打人”那件事。上一次循环里,她终于从父亲口中得知真相。她还记得那一晚,父亲吞吞吐吐的模样,向她亲手剖开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那里头,满是属于他的窘迫、无力、懊悔、自责……父亲分明是受害者,却成了黄波报道里的加害者。之后舆论层层发酵,最终得出结论——他为了那么一点工钱就把人打成重伤,跟地痞流氓有什么分别?甚至搞不好骨子里就是个暴力狂。这样的往事,叫父亲狼狈又无助。就连回忆,也成了二次伤害。那晚周遇其实只听了个大概,不少细节全凭脑补,却没再向父亲追问更多,当时她还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往后,向前看就好了。谁知道,如今竟然有机会直面那个叫黄波的男人。如果这个黄波,跟五年前的记者果真是同一个人呢?该怎么办?“讨薪打人”上了报纸,带给父亲的远不止那年丢了工作、受人指指点点,原生世界里谢云死后,这块曾经的“污点”,更是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在流言里,在旁人猜疑嫌恶的目光里,承受了一次又一次审判。不止父亲,还有她和母亲,一家人无一幸免。身为始作俑者的黄波,却全程隐身。明明是他捏造的报道,承担后果的却成了自己一家,凭什么?!抵达目的地后,周遇才将将回神。这是一家网络传媒公司,黄波不久前跳槽至此。公司占据了写字楼5至6楼两层,规模看起来不小,周遇和谢臻正位于五层的公司前台。入目便是一面白墙,映着黑色的公司logo:淮阳在线。“淮阳在线”是本地一家综合性门户网站,囊括新闻、房产、家居、购物等多个频道,自从07年初创建以来,发展迅速。左手边,墙上的led屏正展示着公司网站页面,右手边一排白色座椅,以便来访者等待休息,亦可供来访者等待期间观赏对侧大屏幕,借此彰显企业文化和实力。据赵磊说,黄波最近被挖来做网站新闻部副总编辑,赵峰最近跟黄波来往,就是想通过后者,在网站上给公司做个广告,宣传一番。谢臻借了赵峰的名义,简单说明过后,前台女孩打了一通电话,之后抬起头看着两人,“稍等啊,黄老师一会儿就出来了。”等待比想象中漫长,前台人来人往,像是公司蓬勃发展的证明。周遇几次抬起眼,双手攥起又松开,胸口也憋闷起来,却始终没等到那个身影。直到,又一阵脚步声传来——那个男人看起来四十上下,不胖也不瘦,一米七左右的个头,长相普通,既不英俊迷人,也并非面目可憎。普通到丢进人群里,未必有人会去看第二眼。“是哪位找我?”等候区的周遇抬头,目光与他直直对上,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指甲陷入掌心,清晰的刺痛感提醒她,现在必须保持理智。谢臻已经起身走向男人,先介绍自己与赵峰的关系,之后说明来意,“快要填志愿了,我想报新闻专业,正巧赵叔跟我提过,黄老师你以前是记者,就想来请教一下。”借口是来时想的,算不上巧妙,不过至少能做个切入口,好跟黄波继续周旋。“老赵让你来找我的?”黄波打量着眼前的人。“我只问过赵叔你在哪儿工作,他应该不知道我今天过来。”谢臻说得含糊,不动声色审视他。“行,换个地方聊吧。”黄波领着两人去了楼梯间。安全通道门后是另一个世界,安静而空旷。黄波斜倚在墙角,在口袋里一边掏着什么,一边看向谢臻,“以后想干什么啊,记者、编辑、还是主持人?”“我想当记者。”黄波终于从口袋撤出来的手里,多了一盒烟,一只打火机。齿轮滑动,烟丝被点燃。他吸了一口,而后鼻腔发出一声嗤笑,“记者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跑新闻、暗访、蹲点,没一个是轻松的,有时候连人身安全都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