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了!五年前,有个大酒店装修的工程,父亲所在的公司遭遇民工暴力讨薪,当时报道的记者,正是黄波。整整一夜,赵磊辗转反侧。他脑子里有了个猜想,却又忍不住去否定。都说“无奸不商”,在他印象里,父亲的确说过些无伤大雅的话搪塞别人,或许生意上也难免有些不那么光彩的行径。可是,父亲当真会做到那一步吗?如果他没猜错,意味着五年前,父亲和黄波冤枉了周家富,还有那些讨薪民工。那么,现在呢?周遇是打算报复吗,所以黄波才如此不安,大晚上跑过来警示父亲?那谢臻呢?谢臻知道这件事吗,他会站在哪一边?第五次轮回昨天下午,周遇和谢臻之所以去找黄波,一来为了求证他是不是五年前写报道的那个记者,二来,是想知道6月19号下午赵峰的行踪。谁知蝴蝶悄然振翅,事情的走向,逐渐偏离初衷。黄波见过两人之后,做贼心虚,才会突然找上门警告赵峰,反而弄巧成拙,引发赵磊疑心。赵磊今天的出现,恰恰验证了周遇此前的猜测——五年前,拖欠父亲工钱却倒打一耙的老赖,果然是赵峰。沉默持续蔓延。赵磊终究是沉不住气,“五年前那件事,我爸是有不对的地方,我会跟他好好说说,赔钱给你爸……”余光一瞥,触及周遇一张冷脸,他下意识顿住,似乎意识到这个说法不妥,“我是说……给你爸还有你们一家补偿,如果你觉得还是不够,我也会尽力说服我爸道歉。”一夜辗转难眠后,赵磊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他不知道,周遇是不是想报复黄波,或是针对他父亲。或许,他主动一点的话,就能说动周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必闹到最难堪那一步。又是一阵沉默。周遇打量着眼前人——阿迪达斯低帮鞋,白色短袖、蓝色长裤,也都是阿迪的,大概率是新款,是那些她叫不上名字的系列。印象里,那部叫《寄生虫》的韩国电影,有这样一句台词,“有钱人家的孩子连衣服都没有褶皱。”其实,也未必。赵磊衣服和裤子上,是有褶皱的。因为他不需要小心翼翼呵护这些东西,尽可能延长它们的寿命。他的衣柜里,填满了大多同龄人不认识、甚至不会念的牌子,大可以肆意挥霍。赵磊跟自己,本就是不同的,彻头彻尾。刹那间,周遇失去了争辩的欲望。因为赵磊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五年前“暴力讨薪”那件事,对父亲,对她们一家而言,不能就这么轻易过去。因为在赵磊父子的世界里,不存在那样一道坎,一道拼劲全力都无法跨过的坎。即便有,也可以轻易踏平。周遇再无话可说,赵磊却耐不住性子,转而看着一言不发的谢臻,多了几分火气,“我爸确实有错,可是他平时对你不够好吗,你现在要帮着别人针对他?!”昨天就是谢臻带着周遇一起去见黄波,他必然知道实情。这股火发出去,却无济于事,赵磊烦躁地揉了揉后脑勺,语气缓和几分,“我不是……不是在怪你。”不论是不是在谈恋爱,他看得出来,眼前两人关系匪浅。他索性试着说服谢臻,“她不了解,你还不了解我爸?你觉得我爸是坏人吗?而且我爸当时在那公司说是项目经理,也是个打工的,民工工钱发不发也不是他说了算,后来他也觉得那个公司不地道,自己跑出来创业了。”谢臻依旧没表态,隔了会,才开口,“这件事轮不到我说什么,决定权在周遇。”赵磊看着两人油盐不进的样子,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最后干脆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了。人是没走,却也不做声了,就这么干耗着。“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周遇盯着赵磊。否则话说到这份上,赵磊早该走了。“昨晚,黄波去找你爸的时候,是不是提到了什么,能证明五年前,他们一起污蔑了我爸?”周遇一步步逼近,最终站在他面前,紧紧盯住他,“你是不是……录音了?!”“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赵磊烦闷得厉害,反复挠着后脑,仿佛在用这个动作缓解情绪,末了,扭头去看谢臻,“黄叔叔昨晚还说了点别的,跟你,主要是你爸有关。”客厅烟雾缭绕,聊得正投入,谁都没注意到,不远处,次卧门缝悄然扩张,赵磊正站在门后,竖着耳朵。外头,黄波指缝烟火明灭,眼珠子一转,忽然开口道,“下午来找我那个,叫谢臻的男孩,就是谢志强儿子吧。”谢臻来得突然,黄波当时没多想,事后琢磨着,同样姓谢,有个做生意的爸,喊赵峰叔叔。这些信息组合起来,答案昭然若揭。赵峰抽了口烟,没搭茬,等黄波往下说。“谢志强最近这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吧,工地那帮人追着他要钱,自己家里头,又处处是花钱的地方,他儿子要上大学了,女儿年纪还小,又是学画画的,这玩意儿可费钱啊。”“谢云?”赵峰抬头,扫黄波一眼,“那孩子打小就在学画画,有点天赋,随她妈。”黄波被挑起了好奇心,“她妈呢?没听谢志强提啊。”只抽了一半的中华似乎没了滋味,被赵峰按灭在烟灰缸里,“老早就没了。”气氛到这沉下来,双方都没了聊下去的兴致。没过多久,赵磊听到黄波起身的动静。他站在门后,瞧见父亲把一个红色手提袋递给黄波,里头装着两条中华烟。黄波假意推辞,赵峰陪着他演,“强行”把烟塞到他手里,两人嘴里说着毫无意义的车轱辘话,之后黄波笑呵呵走了。防盗门合上那一刻,赵磊探出的半边身子缩回来,思绪也随之回归,琢磨着刚刚父亲跟黄波之间的交谈。“昨晚,黄叔叔跟我爸聊着聊着,突然提起你爸,还有你家的事,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有点怪。”是啊,这跟黄波突然上门的初衷,毫不相干。他分明警示过赵峰,目的已经达到,为什么好端端的话锋一转,提及谢志强,还有他的家庭情况?“谢志强最近这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吧,工地那帮人追着他要钱……”想象着黄波说这番话时的神色,周遇只觉得一阵反胃。她不住地拍着胸口,想忍过那阵恶心,拍着拍着,骤然生出一个念头——“黄波想要故技重施!”“五年前,我爸和工友被污蔑讨薪打人的事情,黄波想再来一次!”只不过这次,“受害者”的角色,由赵峰换做谢志强。早已演练过一遍的黄波,便可以得心应手,导演相同戏码——于是,欠薪的谢志强就变成了被讨薪民工殴打的受害者,甚至还能从那些工地上弯曲的脊背里,榨出一笔赔偿金来。至于她父亲的角色,也会跟五年前一模一样。“你是不是太……”险些脱口而出的“敏感”二字,被赵磊硬生生吞回去,他决定现在还是不要刺激周遇为好。不论她的猜测对错与否。客厅里,寂静悄然回归。阳光无声探进来,铺在地砖上、落在三人身上,明晃晃的光随着夏日的风在客厅里俏皮地晃动,却始终无法让这一方空间回温。挂钟上的指针又走完一圈,终于有人开口,是谢臻,“黄波昨晚还说了什么?”对谢志强那个糟糕透顶的父亲,他早就没了任何期待,即便真相如同周遇猜测的那样,谢臻也丝毫不感到稀奇。赵磊回忆了一下,而后摇摇头,“没什么了,其余的就是那些场面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