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清只得接受,最后选了一条大红色的,在身上比划了下,问连续:“好看吗?”他笑着点头,“很配你。”离开夜市后,程云清挽着连续的手臂说:“你也不知道装一下?十块钱,还不够人家披肩的毛线成本呢。”连续失笑,轻声叹气说:“光顾着要在你面前耍帅了,没想那么多。怎么样,我厉害吧?”程云清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又笑一笑,故意说:“那要看跟什么人比。”连续不服气,“特勤大队第一次实弹射击训练,只有一个人打了十环,那就是我。林霄那小子拿了个倒数第一……”他停住话头,语气变得低落,“他有他的长处,在我们组里是破门手。”程云清不解,“破门手?”“就是负责打前站的,这个位置最辛苦,也最危险。”他们边聊天边往回走,到宾馆时已经晚上十点了,程云清恍然发觉,和连续在一起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甚至让她有完全可以不睡觉的错觉。次日,天气晴好。连续说要带程云清见个人,和她打车来到附近的烈士陵园。陵园依山而建,绿色植被覆盖的小半座山被挖成了梯田形状,灰色的墓碑错落有致地从山顶排布到半山腰。往上走了大概一百米,来到一座墓地前。程云清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和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她没想到林霄竟然埋在这里,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他家里没把他接回去……”“这是衣冠冢。他死后,被丢进了狗笼子,尸骨无存。”连续放开她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拆开,深深吸了一口,蹲下来放在墓前的台阶上。远处的天空是一望无际近乎透明的碧蓝,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头顶。连续回想起当初729特勤大队的授衔仪式,也是在这里举行的,和现在一样的大晴天,他和林霄一批的战士同时举起右拳,对着军旗宣誓的场景历历在目。“我是中国人民武装警察边防部队军人,我宣誓……不怕牺牲,忠于职守,坚决完成任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绝不叛离军队……”程云清一直没说话,直到连续立定站直,右手五指并拢抬至太阳穴处,对着林霄的墓碑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这一刻连接他们的,居然是悲伤。明明从未见过林霄,程云清却仿佛能对连续的不甘感同身受。那种丧心病狂的犯罪分子,万死不足以平他心中愤恨。她望着他,终于开口:“你还是要去,对吗?”这些天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告别罢了,所有的激流涌动全部隐藏在温情脉脉之下,就等着这一刻冲破奔涌而出。连续深深地吸一口气,反而不敢再看她,语气平静到近乎淡漠,“如果我的存在可以提高任务的成功率,降低队友的伤亡率,我……”程云清激动地打断他,“你一定要用这么冷冰冰的数字来说服我接受这件事吗?”他低垂着眸,不知道怎么才t?能让程云清明白,他这种人,存在本身就是国家武器。是枪,是炮,是利刃,战损率是衡量任务成功与否的标准之一。死亡两个字如影随形,像是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是他无法逃离的宿命。他只能说:“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程云清的心猛地抽搐了下,她摇摇头,“你别说这种话,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那天夜里,他们在月光下拥吻,程云清能清晰感知到体内的血液在莫名激荡,似乎要找一个出口。胳膊如藤蔓,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肩,紧紧地抱着他,想就此与他融为一体。他显而易见地与她感同身受,他牢牢地圈着她,亲密到窒息的亲吻让他们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在乎白天黑夜。不知何时,泪水打湿了她的脸,流进脖子里,与他们不分彼此的黏腻汗水混杂在一起。她的指甲或许早就掐进了他的皮肤深处,脑海里在轰鸣,她好想不管不顾地尖叫出声,将所有压抑于心底的感情呐喊出来,张开嘴,却只能发出比叹息稍重的喘息。他们挨得那么近,满身都是汗,奇怪的是并不热,也不让人反感,反而愈发想就这么紧紧贴着,他似乎在她耳边说了很多次对不起,她的眼睛热得发胀,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她听到自己说:“阿续,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言下之意,就是妥协了。他蓦地停止住所有动作,良久,才低声嗯了下。他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动情地说:“我爱你。”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程云清还被连续抱在怀里,抬眼望出去,窗外树影婆娑,远处青山隐隐。她摸到他的手臂,轻轻地叫了一声,“阿续。”他懒散地应,“嗯?”“我能给你打电话吗?”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连续却立刻听明白了,“不行,队里的通讯设备加了很多层密码,你打不进来的。”程云清不作声,又听他说:“我想办法,申请报批后可以给你打……”她松了口气,“那还好。”就听他加了句,“但是内容会受监听,同时被录音。”他低笑着贴过来,与她开玩笑:“所以千万不能有少儿不宜的内容。”“我反悔了。”她像是恼了,罕见地耍赖,气势十足地威胁他,“你不准去。”连续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哪有这样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程云清一时没心情跟他你来我往,翻过身正对着他,语气难掩忧心忡忡,“可是,我还是不太放心你的身体……”“不要紧,归队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性训练,评估后才能出任务。”“哦,这样啊……也就是说,还有不通过的可能性。”“想什么呢?只有我淘汰别人的可能性。”连续笑出声来,精神抖擞的样子能轻易感染旁人,说罢,他低下头来亲她的额,程云清被他箍着,挣扎了下又不动了,反手抱住他,抱了一会儿,又小声说:“我倒希望你不要那么优秀……”他没再说话,将她抱得更紧了些。隔了一会儿,她的目光落在窗下椅子里的相机和那条红色披肩,提议道:“我们去拍照吧。”连续顺着她的眼神方向看过去,“好啊,这些天不是拍了很多吗?”“不是这种照片。”他不明所以,但起床后洗漱完出来时,见她已经把他包里随身携带的军装拿了出来,那是他准备归队穿的。他问:“穿这个拍?”她目光坦然,“嗯,我们去拍那种领证时用的照片。”他们找了一间规模不算大的照相馆,橱窗里摆满了各种尺寸的全家福和小朋友百天照。说明来意后,摄影师将他们领进里间,看到连续身上的衣服,他更加热情洋溢:“恭喜啊恭喜,婚纱照拍了吗,要不要看看?”程云清摇摇头,“不用了,就拍立等可取的这种。”摄影师从墙面降下一块大红色的幕布,让他们坐过去。程云清黑色针织长裙外面搭了件红色的披肩,愈发显得脖颈细白,身量纤修,旁边的连续则是一身灰绿色军装,她靠过去,紧紧挽着他的手臂。“笑一下,哎,对了——”伴随着几声咔嚓,摄影师利落的收起镜头,坐在电脑前简单将底片修好,然后把照片打印出来用机器整整齐齐地切好边,装在一个白色的小袋子里,递给他们。连续接过来,付完钱道谢,交给程云清前从里面抽了一张出来,“给我留个念想。”程云清看出他眸中的不舍,沉默地将那些照片放进包里最内侧的夹层。可是再舍不得,离别的时刻也总会来到。两天后,程云清乘火车回昆明,连续将她送到站台上。送她离开后,他将立刻归队。